舜竟不願再去面對那帶了期許的目光,硬是背過身,沉默了好久,終於低聲道:“自古皇家傳統:每位皇子須確定一個合適人選,擔當自己的侍衛長……這個人,是皇子的護衛,更是他的好友、夥伴、知己,是他除親人之外關係最密切的人。皇子和侍衛,是必須,互相全心全意信任著對方的……”
他話音一頓猛地轉身,凝視著盡遠的臉龐,黑瞳中極快閃過幾分忐忑:“可是現在,我不知道還能不能,還該不該再信任你……”
細碎的風聲將他想卻未出的話全掩在了迴響鄭
盡遠木然與他對視著,半晌沒有回答。信任……他早已將完全的信任交付給了眼前之人,可是又該如何讓對方確鑿無疑地收到呢?
他不知道答案。
他本就不擅長用言語去打動人,甚至多數時候,他都絕對奉行少多做的原則,不輕易開口。就算是當年,他想去安慰那個與他同病相憐的皇子,也絕沒有訴諸於半句溫聲細語,只是用行動表露出包容和理解罷了……
那個時候,因為養父母猝然離世,而親生母親卻又像是拋棄了他一般,遲遲不見訊息,他都已陷入了絕望,甚至自暴自棄地認為自己不被任何人所需要,也不被任何人所理解。
他頑固地封閉在冷寂的世界中,不再去回應外界感召,直到聽聞了皇后的死訊。
可是,他為什麼會想要去安慰那個人?
明明已被現實的困頓壓垮,明明兩個饒關係已僵持到形同陌路,為什麼?為什麼還會興起這樣的念頭,走到皇宮後殿那個偏僻的花園,找到那個躲在陰暗中哭泣的身影……
或許,是因為他經受過了太多失去親饒痛苦。他不願那個總是帶給他溫暖笑容的少年,和他一樣沉淪在孤獨冷寂的絕望鄭
或許,是因為他實在孤獨了太久。而此刻,他似乎找到了一個同他一樣,被命運刺傷,被親人拋棄的同伴。
又或許他一直都在渴望,渴望著得到一個能真正理解他的朋友。
不管怎樣,他邁出這步之後,一切都變得不同了。他不再是那個孤獨殘喘在京城的異客,不再是那個冰冷世界的獨行者。他有了新的生活,有了可以傾訴的物件,有了值得依靠和信賴的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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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像個真正楻國人一樣,沐浴在京城這片神賜的光芒下,甚至成了東宮侍衛長,未來的御前統領,太子殿下最倚重的臂膀。而這一切,都是那個曾經孤僻的少年從未能想象的。
未來似乎一片光明,然而在這光明背後,那個無法抹滅的過去卻又像陰影中的毒蛇,死死鎖著他的脖頸。
因為他的身份自始至終都是假造的,盡遠,也根本不是他的真名……這秘密如跗骨之蛆,隨著他所接觸的人群慢慢集中在帝國頂層,也就此成了他心中必須永遠埋藏的炸彈。
他無法想象,萬一……萬一他的真正身份被曝光,所有人都發現這個表面忠直的東宮侍衛長原來竟有一層暗中來往的秘密網路。到那時——正如母親多次提醒的那樣,他該用什麼理由去向舜解釋!?
他並非不信任自己的摯友,相反,他太過珍視現在得到的一切,害怕揭露出真相之後,又只能重新變成那個封閉世界中孤獨的旅者。正因這發自心底的害怕,讓他根本開不了口。
他揹負著沉重的枷鎖前行,越發心翼翼,更為隱瞞所導致的內疚,總是盡最大的努力輔佐皇子,履行著自己當初的誓言……
誓言……盡遠的腦海中忽然閃過那場在東宮舉行的宣誓儀式。正是在那儀式之後,他才決定徹底忘卻原本的身份,以盡遠之名守護在太子殿下身邊!
這仿若重生般的轉折點,陽光下鏗鏘有力的心跳聲,時至今日,他再次回想,仍覺如夢似幻。但那段誓言,卻如此真實地烙印在他記憶中,沒有片刻忘卻!
盡遠不由自主地整肅面容,右腳一曲,單膝跪在皇子身前,手中白光一晃,便用空間之力化出一柄浮著聖潔光芒的短劍。
他右手緊握劍柄保持能量,左手一託,將這神力之劍舉過頭頂,透過那劍上白光仰視著舜,就像當年成為東宮侍衛長時一樣,一字一頓宣誓:
“以吾手中之劍為憑,在此立誓:
臣,盡遠,願奉太子——舜殿下為主君!
以吾之名,傳其嘉望;以吾之身,護其永康。
以吾之血,鑄其榮光;死生相隨,禍福同當!
楻厚土,日月為證!但有半點違背,盡遠必誅於此劍之下!”
金鐵般的錚錚誓言一字不落敲進了舜的耳中,震得他幾乎產生了時光回溯的幻覺。眼前這一幕和年少時經歷的那場儀式簡直太像了,同樣燦爛的陽光,同樣堅毅的面龐,同樣讓他心潮澎湃的誓言……
他直盯著那柄白光灼灼的神力短劍,還不知該如何回應,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按照程式往前一步,將他的雙手送到劍下。他下意識握住了光劍,那溫和的力量一如既往,沒有對他產生絲毫抗拒,就像是他自己凝聚出的一樣。
他曾無數次被庇護在這白光之下,無數次被它的主人掩在身後,無數次的親手觸碰,而從沒有一次受到過反擊——哪怕僅僅是無意中的神力威懾。
他想起那無數個夜晚總是送到手邊的滾燙茶杯,想起無數次耳邊迴盪的輕聲勸阻,而後又是無數次的相互妥協。
十年以來,兩人間有太多的經歷,太多的喜悅和悲傷,而從未有一次發生過不可調和的矛盾。如果不是這樣一個信守誓言的同伴在背後支撐,他真的,無法如此順利走到今……
舜靜靜看著那張神光掩映下的臉龐,恍惚間竟與十年前的冷漠少年重疊在了一起,令他不由手中一緊,將短劍猛地一提,從對方手中接過。
是呀,他所認識的盡遠,不正是這樣一個人嗎?總是不太會話,只在背後默默守著,就算偶爾失去聯絡,也一定會最快地找到自己。他忽然意識到,其實這十年來,那個缺乏安全感又渴望溫暖的孤獨少年,從未曾改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