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片刻,那門才被人慢吞吞地推開,賀星河走了進來,只見浴桶周圍水汽氤氳,沈欽長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他睫毛也像是濕漉漉的,一雙溫柔的笑眼沾了水汽,少年般清透。
賀星河臉頰紅了,偏過頭去不看沈欽,道:“師兄,冉宮主讓我們去一趟枯荷殿。”
沈欽又打了個哈欠,道:“知道了,我穿個衣服。”
他毫不避嫌,直接從浴桶裡站了起來,賀星河沒想到他如此孟浪,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的身體,沈欽原本覺得沒什麼,這下也被他的眼神看得莫名羞澀起來,他一面強裝鎮定,一面拿布巾若有若無地遮住關鍵部位,若無其事地道:“都是男子,也沒什麼吧。”
賀星河:“……沒什麼。”
於是,為了表示真的“沒什麼”,他們二人就一個默默穿衣服,一個幹站著看人穿衣服,任由尷尬無聲蔓延。
賀星河尷尬歸尷尬,但這尷尬結束的時候,他卻頗不捨,沈欽不得不催促道:“師弟,我們走吧,不好叫冉宮主再等了。”
賀星河轉身走在前面,沈欽落在他後面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剛才在師弟面前換衣服,他怎麼覺得那麼不對勁兒呢?
枯荷殿裡只有冉天驕一人,她正站在大殿裡,背對著沈欽和賀星河,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聽到沈欽和賀星河的腳步聲,她轉過身來,直接道:“賀宮主,你是戮神錄的傳人,該知道戮神錄的心法並非人人可練,容嫻前輩沒有將它傳下來,只有你,因緣巧合習得了這神功。”
賀星河點點頭。
冉天驕繼續緩緩說道:“這幾天,我仔仔細細翻完了容嫻前輩留下的手劄,她曾與影鬼殊死搏鬥過,對影鬼的瞭解遠勝於我們,她說,影鬼只有寄生在人的影子裡才算存活,一旦脫離了人體,它們便不足為懼,但影鬼也有些像人,它們有智慧,越強大的影鬼越聰明,最強大的影鬼極其狡猾,比最惡的惡人都要狡詐,萬萬不可小覷。”
沈欽問:“那容嫻前輩的手劄上有沒有說,已經被影鬼附身的人,要如何恢複?”
冉天驕繼續道:“影鬼也不是想寄生在誰身上,便能寄生在誰身上的,修為越低微、意志越薄弱的人越容易被寄生,另外,悲傷難過時,影鬼也容易趁虛而入,不過,影鬼只會寄生在修真之人的影子裡,而不會寄生在普通人的影子裡。”
沈欽錯愕道:“所以,宮主的意思是……”
冉宮主點點頭,道:“你猜得不錯,想要驅逐影鬼,有兩個方法,其一,廢掉修為當一個普通人,影鬼自然而然無法再寄生,第二,若一個人自己死了,影鬼便也跟著死了。”
冉天驕的這兩個主意,令沈欽五味雜陳,過了一會兒,沈欽又問:“所以我師弟的戮神錄根本沒用麼?”
冉天驕一字一頓地道:“不,有用,戮神錄的意義顧名思義,就是殺戮,便是神佛阻擋,易殺之。”
沈欽心頭一凜。
冉天驕解釋道:“如今我們瑤池仙宮的弟子被寄生的時間都不長,也沒有完全失去神志,若廢去修為,尚且有救,可若是影鬼不慎肆虐,寄生的程度深了,那被寄生的那人完全被影鬼操縱,便只剩一條路可走,他們自然不會自殺,這時候,便需要一把刀來結束他們的生命。”
沈欽震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一直覺得賀星河十分幸運,主角光環閃瞎人眼,掉個懸崖都能撿到別人求之不得的絕世機緣,練成天下無雙的絕世功法,可倘若這功法是作殺戮用,去殺別人不想殺、不忍殺、不能殺之人,那還有什麼值得羨慕。
他是人的身體,有著人的心腸,命運卻逼他做了魔鬼的使者,對自己人舉起罪惡的屠刀。
沈欽臉色很差,他當即反駁:“我師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一把刀。”
冉天驕不為所動,繼續道:“誰也不願意殺人,但若是這些影鬼寄生到一些厲害的修真者身上,他們完全被影鬼操縱,禍亂蒼生,難道我們不該站出來,為天下人出頭,斬除妖邪嗎?被影鬼完全操縱之人會修為大增,只有戮神錄是它們的剋星,到時候若我們不是對手,只有賀宮主有那個能力斬除妖邪。”
沈欽寸步不讓,反駁道:“第一,你口中所謂的妖邪寄生在無辜之人的軀體中,誰能毫不猶豫地殺害無辜之人?冉宮主,你能嗎?第二,倘若我們名門正派聯合起來,一起斬除‘妖邪’,也便罷了,可憑什麼讓天下蒼生的命數壓到我師弟一人身上?”
冉天驕:“賀宮主自己的意思呢?”
沈欽生怕賀星河要答應,竟攔到他跟前,同冉天驕針鋒相對:“不行,他答應我都不答應。”
冉天驕看向賀星河,道:“賀宮主?”
賀星河從剛才到現在始終沉默不語,他抬頭沖沈欽笑了笑,沈欽頭腦一熱,沖動地喊道:“不要答應,不許答應!”
他都替賀星河委屈,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天選之子,擁有人人豔羨的主角光環,可這是什麼狗屁光環,所謂的絕世機緣分明是最最惡毒的詛咒,試問誰會願意做一個無情的殺戮機器?
賀星河深邃的眼睛看著沈欽,輕聲道:“我有師兄,哪怕天下人誤解我恨我,師兄總會懂我——我答應,冉宮主盡可放心,需要我出手的時候我決不逃避。”
冉天驕鬆了口氣。
沈欽眼睛發熱,鼻腔酸澀,他的心裡隱隱燃燒著一團憤怒之火,但他一聲不吭,徑直甩袖離開了枯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