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媛歸來時所有人都在為她而歡欣，除了她自己。
“姐姐詰問我為什麼要將她再帶回人間，難道是覺得她受到的苦難還不夠多嗎？我向她解釋這是家族安排，長老們想要她活著，又勸她聽從安排，這一次不要再沾染任何感情事。”
此時姜回臉上流露著與外表年齡完全不相符的滄桑感，罩在他身上迷霧消失，露出的是最真實的他，那個已死多年的煉器師。他無法將過往淡然道出，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已經被歲月打上蒼老的印記。死後他懷念自己的少年時，將外形內裡全都變作少年模樣，唯獨在提及過往時顯出該有的飽經風霜。
“姐姐當時似乎聽勸了。不，現在想來，她那時可能在計劃著更多的事情。”
姜回搖搖頭，繼續陳述道，“起初她欣然接納我的身體，我以為這是自己說的話有了效果，也為此開心了很長時間。她那段時間表現的很正常，老老實實按照家族的要求煉器、教授後輩……每天忙得不可開。”
“後來她開始頻繁往家族的藏書閣裡跑，看一些很深奧複雜的東西。我覺得那些東西太枯燥，每每都會陷入沉睡中，直到她離開藏書閣時再把我喚醒。這本來並不算什麼大事，但她去的次數太多，看的內容也大多都是關於妖獸、邪物之類的書籍，總有些讓人不放心。”
“你向長老們說了這件事？”
“才沒有！我和姐姐共用一具身體，怎麼可能揹著她去說這件事。更何況那時候我也只是生疑，真正令我確定出了問題是在一段時間之後，家族所在的山莊忽然出現了巨大化妖獸的傳聞，無論派多少人去都沒有成效。”
“那隻妖獸彷彿能看穿人的想法，只會在人類鬆懈時才會出現。但那隻妖獸的真身，我有幸見過一次。”
姜回又要想起那隻比小山還高的可怕怪物，它有鋒利的尖牙和爪子但在他面前卻很溫順。那是他使用身體的時間，闖入後山時碰見那隻妖獸他以為自己一定會死得很慘，那妖獸朝他猛撲而來卻沒有攻擊性，甚至溫柔地將他放在自己背上。
“那之後我便明白妖獸從何而來，但即便是知道這件事情，我也仍舊不想與姐姐分開。我下意識地認為家族會在這件事處罰她，卻沒想到這可能會讓事情發展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他的姐姐這一方面格外有天賦，也的確沒有讓家族中那些長老們失望。她是個天才，不管從哪一方面都是如此。
“再然後呢？”提到此子夜才來了興趣，她暗嘲自己真是個巴不得天下大亂的混蛋，但這確實比姜回嘮叨半天的成長史來得有趣。不免又要替自己開脫。
“等那妖獸成長為龐然大物時，姐姐沒法再隱藏它的存在，這時候她便想起了被擱置已久的離家計劃。我猜她大概很久前就已經產生了這個想法，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實施而已，這件事正好成為她的理由。”
“等等，不對……”子夜感覺姜回說著說著變了味，“你很討厭她嗎？”姜回描述裡的姐姐前後根本就是兩個人，而且也遠遠不能被稱之為“美好”。
“討厭？怎麼可能呢？”姜回感到好笑，“你在胡說什麼？我們一母同胞，我甚至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
“行行行，你繼續講。”她想著這兩人真是一模一樣，不愧為姐弟。
“我並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再次醒來時已經身在洛天河……”
“北荒洛天河？”
“對，你也知道那裡嗎？都多少年了，居然連名字都沒改過。”姜回換了漂浮方式，繼續道，“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那之後我失去了自己身體的主導權。很可笑吧？明明我才是身體的主人，可後來我卻連自己的身體都控制不了。”
他被封入意識的牢籠中，不得任何救贖。
“我能夠看到姐姐的所有行為，但我不能制止她，只能看著她一步步犯錯。”姜回喟嘆一聲，說道，“在這之後她又造出了能夠分離神魂的法器，將我徹底從那具身體從剝離，使得身體的控制權徹底交到了她的手上。”
“所以說在八荒成名的那個煉器師姜回？到底是你還是你姐姐。”
“是她。”姜回的回答很老實，“我打小就不擅長煉器，還遭過不少嘲諷，最後將姐姐復活的魂器還是靠著長老們幫忙才做到的。”
“那你之前為什麼要吹牛皮？”
“都說了是吹牛皮哪還有為什麼……我只是覺得這個稱呼你該熟悉些而已。”姜回面露尷尬，不好意思地說道，“翻篇了的事就不要再拿出來說了吧。”
子夜輕笑兩聲，這事沒完。
“她那段時間過得很慘，每天都在被各種各樣的人追擊，不得已才來了南離。這裡地形複雜又魚龍混雜，是隱藏自己的最佳選擇。沒過多久便有群半人半蛇的傢伙來邀請她，他們稱她為能改變現狀的人，熱烈邀請她成為族落的一員。”
“那群蛇對她確實不錯，對她的來到相當認真地進行了歡迎，甚至專門為她佈置了住所。當時大概沒誰能想得到他們迎來的不是救贖，而是滅族的災難。”
“明空鏡毀了整個望南城，將其變成了十惡不赦的渡關山。”子夜也有些感慨，如果不是因為相流族的錯誤決定，可能根本不會有今天之事。
“你知道的未免有些太詳細了，不過這也確實是事情的真相。”
“姜回死去，代替而生的人是姜媛，她應該在這裡等了很長時間。而我則被附在鏡中被人帶出，沉睡了大概有……嗯，應該有個一千多年。”姜回又開始嘆氣，“真的是很久了啊。”
整整一千零三十八年，他終日沉睡，在不見天日的世界中近乎窒息。那些歲月中他將自己的姓名遺忘，將揹負的血海深仇淡忘……最後只留下一片黑暗。
但好在他還是醒來了。
星光打碎陰霾，將他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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