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進來的時候,蔡嫵已經抱著郭暘逗弄開了。丫頭依在蔡嫵懷裡,一邊樂呵呵對著杜若“噗噗”地吐著泡泡,一邊揪著蔡嫵的頭髮,對杜若狐假虎威,張牙舞爪。蔡嫵看著懷裡的不知憂愁傷心為何物的女兒,一時心緒複雜。
一旁杜若看著眉目柔和,目光眷戀的蔡嫵,心頭一陣酸楚。她轉到蔡嫵眼前,對著蔡嫵綻出一個勉強的笑意道:“姑娘,累了嗎?要不換杜若來抱吧?”
蔡嫵低頭看了看郭暘,發現她沒啥特別反應,依舊睜著雙杏眼,對杜若吐泡泡。
“把暘兒抱出去玩吧。老憋在房間裡,一會兒工夫她就該厭倦哭鬧了。”蔡嫵把容給杜若,
看著杜若把郭暘帶走,轉彎不見了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剛要回房,就聽身後郭嘉聲音響起:“怎麼沒在屋裡歇著?今兒的藥吃了沒?可有哪裡不舒坦?”
蔡嫵回過身,看著正不放心打量自己的郭嘉“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郭嘉幾步上前,一手攬住蔡嫵肩頭,一手握住蔡嫵的手,把人擁在懷裡往房間走:從蔡嫵昏睡醒來以後,他就發現他家阿媚手腳總是涼涼的。好像跟暖不熱一樣。他是既怕她受寒,又怕她受風,恨不能把她押在榻上,拿被褥捂了才好。
蔡嫵任他摟著:“只是想到之前這樣的話都是我你的。從來沒想過,有一,你會用這些來提醒我?”
郭嘉手一緊,合了閤眼睛以後跟蔡嫵像平日一樣笑言:“嗯?這個呀?這叫此一時彼一時。你若是不服,就趕緊好起來,然後把這話還給我。”
蔡嫵轉頭微嗔地掃了他一眼,沒在話,任由郭嘉把她重新摁回榻上,裹好被毯。
“奉孝……”蔡嫵眼望著被子下自己被牢牢攥住的手,側過身,輕輕地撫上郭嘉的臉,笑意柔和溫暖“奉孝,你其實在害怕對不對?”
郭嘉身子僵了僵,沒話,只是身體前傾,更緊地擁住蔡嫵。
蔡嫵回握著他,感受到郭嘉散著溫熱微微發顫的身體後才輕聲輕語地:“我也害怕。”
“你看……照兒遠在千里之外,不知道這輩子是否還能見上。奕兒他還沒加冠,還沒成親,我連兒媳名單都過了幾遍,卻獨獨沒跟他講自己到底看中過哪個。滎兒也是剛入軍營,我擔心他那個性子。教他的西席先生他:貌清俊,性嚴謹,訥言敏校可我總覺得他會和同袍們相處不好?還有暘兒,我費了那麼多周折生了她……她還那麼,還沒有懂事,還沒有記人。”
“還有你……奉孝。”蔡嫵仰起頭,用手輕輕地滑過郭嘉的眉眼,“這雙眼睛從我我初見你的那一就被我刻在了心裡。這麼多年了,我卻怎麼看都看不夠。一想到以後,我可能再也見不著了,我就不甘心的很。憑什麼呢?憑什麼?老爺讓我愛你愛了這麼多年,卻獨獨不能讓我陪你走到最後呢?我不甘心……奉孝……哪怕只是看不見,我也不甘心!”
“我後悔我曾向你的,要比你早死了。這一點也不好過。一想到我沒了以後,你可能續絃,暘兒可能認一個我不認識的女缺母親,我就覺得自己心頭嫉妒地發狂!我從來都不是個好女人。我記恨所有企圖靠近你的女人,不管是當年被我打發掉的侍妾,還是這些年明裡暗裡想處心積慮討好你的歌姬舞姬。奉孝……要是我真的死的比你早,你能不能不續絃呢?能不能……”
“阿媚!沒有續絃!不會有其他人!只出了你,這裡裝不下旁的女人。”終於聽不下去的郭嘉一把拉了蔡嫵,執著她的手,點著自己的胸口,把人緊緊地抱在了懷裡。蔡嫵愣了愣,然後就靠在郭嘉胸口“哇”的一下痛哭失聲。她真不是個好妻子,心眼兒的很。明明之前好要走在他前頭的,可是一想到這事兒可能會成真,蔡嫵覺得自己又想反悔了:哪怕走在前頭,她也只想比他早走一刻而已。她不想他孤零零一個人留下,也不想他孤零零一個人面對三個可能對他有怨有氣的孩子。可是……一想到她沒了,他要不孤單,就只能再找個其他女子陪他,她立刻就心火直冒。明明知道這些話出來會讓他心裡發疼發緊,可是還是要不留情面的出來。就怕他不夠難受,印象不夠深刻一樣,得反覆強調叮嚀,才能讓自己覺得心裡稍微安泰:他不會忘了她。陪了他大半生,如今又讓他這麼痛的一個人,他怎麼可能忘了她呢?他怎麼可能再去娶其他人?
是哪個人生死這種事,勘破就好,無需太過在意的?看似深奧的教誨,根本就是胡襖。
勘破?她一個凡人,怎麼勘破?之前得知自己有病時,她也是雲淡風輕,也是泰然處之來著。可是他一回來,他一知道,他一把她當做手心寶一樣護著,她就立刻雲淡風輕不下去了。
他不在的時候,她堅韌驕傲,面上全不在意地淡漠著。他一心疼地寵著,她立刻就成了委屈萬分,胡思亂想的女人。有人疼愛,才有矜持的資本。蔡嫵想,她根子上其實就是個頑劣不堪的孩童。受了傷,若無親人看見,便拍拍塵土什麼事也沒有的趴將起來。若有一個疼她的人,讓她可依賴的人在身側,她必要大哭一場,宣示自己傷痛:你要知道,我在難過煎熬,恐懼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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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被懷裡蔡嫵的哭聲揪扯的心頭劇痛,連呼吸都顯得困難。他把下巴支在頭頂,邊柔柔地撫著蔡嫵的後背邊,邊用沙沙的,悶悶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哀軟和心翼翼:“阿媚……你不能這麼待我……這對我不公平。你不能把我寵壞了以後,又丟下我一個人。你不能因為這些年時不時的吵嘴爭執就這麼重罰我。你不能因為擔憂孩子將來,就對我出這些話……太沉,太重,我受不住。”
蔡嫵哭聲停了停,只片刻後又重新響起。
郭嘉緊閉著眼睛,繃著唇線,把蔡嫵狠狠地摟在懷裡,任由蔡嫵涕淚沾溼前襟。
蔡嫵偎著郭嘉,哭了好久,才漸漸沉睡過去。等她睡熟,郭嘉才輕手輕腳地站起身,望著榻上連睡夢中都會時不時抽噎的蔡嫵,面顯苦楚。在蔡嫵榻前一動不動地靜待了一刻鐘後,郭嘉終於轉過身,一言不發地走去了書房。
下午的時候,蔡嫵從睡熟中醒來,睜眼望望帳頂,想起睡前自己乾的事,不由幽幽地嘆了口氣:她到底還是狠不下心,捨不得他難過。相扶相持,相依相偎二十年,他是什麼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當這個下人都以為他是智珠在握,謀略過人,無堅不摧的人,在她跟前像個將要被拋棄的孩子一樣跟她:“別這麼待我……我受不住”時,蔡嫵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千鈞重的磨盤給碾壓過一樣,血肉模糊,體無完膚。
“杜若。”蔡嫵坐起身,習慣性地對門外喊道。
杜若立時就應聲而入見蔡嫵眼睛紅腫不由眉頭微蹙。暗歎一聲後,手腳麻利地把杯溫白水遞給蔡嫵,向著蔡嫵道:“姑娘要起來嗎?杜蘅在廚下煲了八珍湯。姑爺等您醒來就呈上一碗。姑娘,您要現在喝嗎?”
蔡嫵接了水潤潤嗓子,抬起頭問:“你們姑爺呢?去僚屬府衙了?”
杜若搖搖頭:“沒櫻姑爺在書房。”
“書房?不是馬上要對荊州用兵了嗎?他這會兒在書房幹什麼?”蔡嫵把東西遞給杜若,目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