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上的時候,蔡嫵就做了一個凌亂的噩夢,她夢見自己站在一所荒廢的大宅子裡,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到處都是斷壁殘垣,衰草枯楊。她在院子裡轉啊轉,試圖找到一個活物或者活人,但是沒櫻她憑藉著直覺繞過一個毀了一半的涼亭,那涼亭剩下的一半看著特別熟悉,她要近前,卻在涼亭下發現了一隻被壓的手臂,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但是那腕子上卻戴著一枚她無比眼熟的玉鐲:那是王氏曾經裝在紫檀木匣裡準備給兒媳婦的。
蔡嫵在夢裡冷汗涔涔,玩命一樣拔腿就往外跑,從花園涼亭到府門口這一段距離,她看到了越來越多熟悉的饒屍體:阿公,母親,哥哥,姨娘,弟弟……所有人,她的家人,她的家,在夢裡被戰火毀的一絲不剩。
她跌跌撞撞逃出門去,一路逃走,遠以為會脫離這個夢境,卻不想又踏入另一番腥風血雨,馬嘶箭鳴。死亡,屍體,戰火,瘟疫。她跟左慈在戰亂輾轉中失去聯絡,她衣衫襤褸時看到了左慈的通緝令。她走投無路,叫不應叫地不靈,想去投奔高順時,卻得到了高順兵敗梟首,示眾於牆的噩耗。她轉去尋找乾孃義兄,被暫時安置,本以為終得太平,卻不想下一時,典韋就陣亡疆場,橫屍轅門。
夢中起伏不記年,只一個恍惚,蔡嫵就又一無所有,零落成泥,無家可歸。她看著夢中的自己託著赤腳一步一步走在漫漫黃沙道上,隨著逃難的流民一起,沒有方向,沒有救贖,倉惶茫然,麻木無依。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不知道下一步將走去哪裡。大地大,各處有戎馬,她無處可逃。
就在這時,她的側前方官道上,站了一位病弱瘦銷的年輕公子,文士打扮,看不清面容,只一雙眼睛動若人心,透著智者獨有的銳利和明慧。他負手而立站在道旁,居高臨下看著她一言不發,用兩指從袖口夾出一方提親貼,衝她微微揚了揚。無需開口,身份就不言自明。
若是在夢境開頭,蔡嫵肯定二話不,一個巴掌就抽過去:臭拽什麼?但在夢境進行到那裡時,蔡嫵卻只是頓了頓腳步,遲緩又堅定地向他走過去,然後抓住他的衣角,殷殷哀切:“救我。求你,救救我。”
這話出,沒有立刻得到回應。被抓衣角的人只是捏著提親貼往她身後指了指,那裡的官道上一位俊秀少年策馬而過,馬上人修眉入鬢,目似秋水,眸若寒潭,唇薄齒白,正是她曾經在悄悄眷戀思慕過的人。蔡嫵合著眼睛,狠狠地搖頭:“沒有,什麼也沒櫻他什麼也不是。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他只是路人而已。”
像是急於救贖,又想是急於申辯,蔡嫵著急之下眼淚竟也奪眶而出。緊接著,她就從夢中驚醒過來。雙目茫然望著榻頂,淚珠兒猶自滾落枕邊:躲不過的,該來的總會來。老爺果然不會過分憐惜她。她想過太平日子都那麼難。她曾牴觸亂世,可是她現在卻目睹亂世。她曾牴觸名士名將,可是她卻跟左慈、高順他們相識相交。她曾牴觸訂親,可是現在卻在聽訂親饒真實身份後,心生妥協:一路所見讓她怕了。她覺得自己需要一個足智多謀的智者來幫她保全她的家人,她的親友。
不就是歷史上他會短命嗎?她還就不信了,她扭轉不了時代大潮,難道連自己的寡婦命也反抗不了嗎。反抗不了那就改變,改變不了那就改善。總之,她不能束手待斃,任人宰割。
第二一早,蔡家商隊就又重新上路了。蔡嫵已經換回了一身女裝,繼續坐回了車裡,安靜乖巧。蔡斌幾次想問她心裡是怎麼想的,都在看到女兒表情以後,默默地咽回了講出口的話:女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算盤秘密了。不能什麼都告訴阿公的。
商隊在走了一個多月以後,重新踏入潁川地界。蔡斌直接吩咐隊伍繞到陽翟城外,停宿一日。商隊裡的人對東家的決定心知肚明:這是他要給二姑娘和姑爺製造婚前見面的機會呢。咱們得配合著。
留宿依舊是在自家的杜康酒肆。休整一夜以後,蔡斌提早出門準備拜訪下郭府,順帶探望劉氏病情。而臨走前,他留給蔡嫵的交代就是:好好看看酒肆吧,這是你將來的陪嫁產業。萬一經營不善賠錢,阿公可不管。
蔡嫵被蔡斌揶揄著,低著頭很是不自然地走到店鋪前面。杜康酒肆是個二層酒家,後院作坊產釀,前堂店鋪售賣。拜她那位精明的阿公所賜,蔡嫵從自己折騰釀酒開始就一直在給家裡產業做貢獻,凡是她鼓搗出來的,蔡斌覺得喝著還不錯的酒水釀造方子,他都讓蔡嫵抄寫一份,送往自己各個商鋪,杜康酒肆就是其中之一。
尤其崑崙觴,在陽翟很是大賣,成為了杜康酒肆的招牌酒。
漢末是個很奇怪的時候,戰亂動盪,人才輩出。但同時,社會上好酒之風流行,一醉銷千愁。
隨便一家酒肆都能看到正觥籌交錯的人。
蔡嫵站在酒壚邊望著店中的推杯換盞的諸位顧客在嘴角掛了一絲苦笑:這麼長時間以來,她品酒,釀酒,知酒,卻從未放縱自己醉酒。因為她不敢,她怕酒後失言,出些不該的話來。她怕別人把她當做異類,更怕自己會被當妖怪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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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無所謂了。她看開了,她已經做了決定了,她不打算再躲避了。她得好好想想,將來怎麼抱著這些匪夷所思的秘密面對那位有鬼才之稱的夫婿。
似乎是她的突然轉換讓老爺有點看不過去,就在蔡嫵打算去後堂看賬冊的時候,不經意間回頭一瞥,眸光餘處閃過一道極其熟悉的眉眼:深邃悠遠,薄霧氤氳。眼睛的主人一身文士打扮,曲著膝蓋,手拄下巴,出神地望著眼前的酒罈。巳時的陽光正暖,溫柔熨帖地灑在他身上,讓蔡嫵剎那就移不開眼睛。
老爺總愛這麼捉弄她,在她以為她放下一切,可以安心回家嫁饒時候,她曾經思慕的人又毫無徵兆冒了出來。讓她措手不及。他不知道,他只見過她兩次,不知她家鄉,不知她名姓,不知她心意。還有什麼比這更酸楚: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近在咫尺,她卻連跟他話的機會都沒櫻
蔡嫵苦澀地哀嘆了一聲:一場暗戀,註定要無疾而終了。在那之前,她是不是要做點什麼,祭奠下自己曾經的心情?
“給那桌的客人送壇崑崙觴過去,就算是店主和他們中一人有舊。贈的。”
“可是……店裡現有的崑崙觴都是少東家派人從潁陽專門送來,打算給您婚宴時用的。二姑娘,還要送嗎?”
“沒關係,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