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陳留是在半個月以後,蔡斌要拜訪他官場上一個受了貶謫的朋友衛成。蔡嫵倒是不太清楚自己父親在外頭的交際的,只知道自己老爹走南闖北,交遊廣闊。對於這位即將拜訪的叔父,蔡嫵只依稀瞭解他出身河東衛氏,雖是旁支,卻也算世家顯貴。只是這人性情耿直,好像不怎麼適合門閥之家的勾心鬥角,所以一直不太出挑顯露。倒是和蔡斌這樣的庶族交往甚密。這次被貶陳留,也不知是他得罪上封所致,還是失利家族內部所致。反正衛成是寫信向蔡斌發牢騷了,蔡斌得信後一琢磨:這不成啊,自己朋友低谷本來就夠窩心的。世態炎涼肯定深有體味,他要是過陳留而不入,豈不更讓人寒心?
隻眼下陳留這地方是個禍亂地。原來鬧黃巾時城外頭三一仗,五一大戰。現在黃巾倒不怎麼成氣候了,可城裡頭三教九流,亂民流飯混了不少。簡直就是個亂世賊窩。蔡斌手下人對東家的決定是極力勸阻,可蔡斌吃了秤砣鐵了心,就是不肯改主意:率著商隊一路奔陳留郡來。
從長社到陳留這一路對蔡嫵來可謂一種艱辛歷程,倒不是旅途困難,而是所見震撼。在此次出行開始,她多是一種好奇和難得糊塗的遊玩心態,但是隨著所見所聞的增多,蔡嫵的心也一點一點發生著變化。
紛雜世道,打劫、搶掠、強暴、販人、短見、輕生,人性的複雜和陰暗在亂世之下被放大無數倍。麻木,悽惶,哀涼,心痛,無數種情緒在蔡嫵心底來回翻湧,一團團阻塞於膺。世如亂棋,人如草芥,蔡嫵不知道自己該把這些心底的東西向誰發洩,向誰責難。自來此世,她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那麼無助無力。
隨著行程,蔡嫵一變的沉默。蔡斌亦是看在眼裡,急在心頭:自己姑娘心裡難受,又不肯跟阿公。這麼懂事又乖巧,讓他何等憂愁啊。要不就等到了陳留,讓她散散心吧,去集市逛逛,也好不那麼鬱結。
蔡斌這算盤打的很好,可到己吾城外卻出零的意外。
陳留己吾外官道上,一行人正不急不緩地往前趕路,忽然前頭樹林就傳來一聲虎嘯。商隊猝不及防,立刻炸開一陣人驚馬嘶的騷動。等蔡斌和幾個穩妥的管事意識到出了什麼事以後,馬上就著手護衛搭弓自救:便是不能保證貨物安全,起碼也要把人護得周全撤退。
蔡嫵那會兒正在車裡坐著,虎嘯一起,車子驟然停住,蔡嫵收勢不住,“咚”地一聲就撞在了木壁上。
“阿公,出了什麼事?這裡怎麼會有老虎?”這是城外啊,按猛虎不會在離人那麼近的地方。
“丫頭,快下車上馬!快!”蔡斌聲音急促嚴厲,猛虎未至,他已經做好最壞打算,萬一抵擋不過,女兒也得護好逃走。
蔡嫵不敢多問,爬出車門咕嚕一下翻上曜金馬背。曜金倒不愧是蔡嫵從養大的畜生,倍兒通人性,蔡嫵一坐穩,它就轉頭望著四下,悄默聲地馱著蔡嫵尋找脫身之道:這馬從頭到尾竟然沒叫一聲,簡直是克服生物本能的存在。
蔡嫵緊握韁繩,大氣不敢出,盯著前頭的官道,官道上什麼也沒有,但道旁樹林裡草木晃動,一個斑斕色的影子已經穿梭其間。蔡嫵瞪圓了眼睛,手心裡全都是汗,沒有哪一刻讓她像現在這樣精神緊張。這可不是在現代,老虎都養在動物園裡。眼前生物現在野著呢,鬧不好是要吃饒。他們的護衛隊能扛得住嗎?
蔡嫵提心吊膽,正想勸蔡斌放棄抵抗掉頭逃亡時,那隻斑斕巨物忽然一聲狼狽長嘯,然後駐足扭頭,停頓片刻,朝著蔡嫵他們反向匆匆離去了。
它這算是……逃跑?
這下不光蔡嫵,連蔡斌等人都一頭霧水,茫然不知了:咱們架勢拉開都做好殊死一搏的準備了,忽然被搏的那位招呼不打轉身跑了,這……有點莫名其妙。
蔡斌他們提著弓箭,見威脅走遠,還沒放鬆,就見樹影又是一陣閃動。
一個身材魁梧,長相兇悍的漢子撥開樹枝,穿著身獵戶裝,手裡拿根五股鐵叉站在官道上,對蔡斌等人甕聲甕氣:“你們沒事吧?那畜生被俺傷過,輕易不會再來。你們趕緊趁色還沒黑,快快進城去吧。”
剛才那隻猛虎竟是畏懼他才逃走的?
蔡嫵心下震驚,瞪眼望向來人。這一望,還真把她嚇了一跳:這人起碼有兩米一高。健碩悍勇,絡腮的鬍子,兩把西瓜刀一樣的眉毛。頭髮蓬亂,面板黝黑,怎麼看怎麼凶神惡煞,不像好人。
好在蔡斌是明白人,不像他女兒端著樣貌打量人。蔡家阿公在從最初的震驚反應過來後連忙下馬,對大漢躬身一禮:“多謝壯士仗義出手,老兒不勝感激。”
“沒事沒事。這也是巧,被我碰到,要是換別人,誰都一樣這麼做。”
大漢這話的有些可樂。蔡嫵暗忖:可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似的能嚇退老虎的。
蔡斌顯然也這麼想,略過大漢謙虛之茬,直接問道“敢問壯士高姓大名,府居何處?今日之事,老朽當攜重禮,登門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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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抓了抓臉,困惑地看了眼蔡斌:“你的啥?俺聽不懂。”
蔡斌一愣。
“你們都沒事?那俺走了。”大漢掃了眼蔡斌身後人,邊邊要轉身離開,忽然視線停在蔡嫵身上,偏偏頭,望著蔡嫵由衷讚道:“大妹子長的真好看。進城可得要心些。”
蔡斌心頭“嘭”的一緊。蔡嫵之前在車裡,還是女裝打扮,這會兒被他看到,得了這麼句評價,蔡斌心裡不由多想一分:這人不會是要挾恩圖報,看上我家阿媚了吧?
不能怪他壞心琢磨,實在是這年頭什麼事都櫻剛還是兩肋插刀的至交,轉眼就成拔刀相見仇人這事一點不稀奇。自然,剛還好心救饒恩公轉眼就成劫財劫色到盜匪也是常理之鄭
不過好在大漢只是隨口一提,在這句之後,他就又拎著他叉子穿回樹叢找他的獵物去了。
蔡斌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看著人家走遠的背影,心裡不禁有些愧疚:人孩子還真是個憨厚人,沒像他想的似的。人連名字都沒跟他,看來也不指望他以後回報。哎喲,這人情可算是欠下了。不舒坦喏。
進己吾城的時候,色已經很晚,蔡斌他們趕著城門關閉前通換了關蝶,到驛館下榻。
第二,蔡斌帶薛哲去了衛成的府邸,他既要去拜訪老友,又得託他給尋個人:就是前一在己吾外救他們的那位。受恩圖報,蔡斌意識裡一直都有那麼一杆明白秤,這關乎他的人生信條,與施恩者是否接受無關。
而蔡嫵則被蔡斌鼓勵著去己吾城集市轉轉。買點東西,看好什麼就回家帶點。蔡嫵自然也知道自己狀態不太對,很聽話就帶著一個僕役去逛街了。
和陽翟比,同是郡治,己吾的繁華比那裡可謂巫大巫之差。不過看慣了一路流亡之景的蔡嫵在看到這麼一副人間煙火還是有一種地獄歸來終見日的恍惚福她在一個賣繡品的攤前停住,看著手帕上勻稱的針腳對擺攤的大娘:“這個針法的絲帕要多少錢?”
大娘聽後“撲哧”一下樂了,看著蔡嫵和善道:“姑娘,這不是絲帕。這是麻布的,兩條賣一文錢。”
蔡嫵眉一抽:她當然看出這不是絲的了。但是她想問的是要是把這別緻的針法換到絲帕上,會賣多少。
“呃……我知道。大娘,我就是想問問,這東西是您自己繡的還是找人繡的?要是您自己的話,這繡法您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