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往潁陽,趕得有些著急。除了在打定主意後,寫了封書信交給柏舟,讓他立刻回家派人發給蔡斌。他基本就是跟荀彧、戲志才,馬不停蹄,星夜兼程到的潁陽。
路上戲志才還抽空問了郭嘉:你給你準岳父寫信?能管用嗎?萬一出事,你那岳父就是八百里加急也趕不回來啊。
郭嘉當然知道要是流民真的起亂,蔡斌就是長了翅膀也斷然救不了急。所以他在信裡壓根兒就沒提讓蔡斌回來的事,他只亂世之下,人心不古。富貴多藏禍,為官因宦亡。不如散財求安。這話白了就是在給蔡斌支招:您老出去沒什麼,可家裡可得有照應的。現在世道不太平,錢多了容易被搶,做官的容易被排擠。適當往外撒點東西才能保得一家周全。
這信寫好以後,一點沒敢耽誤,直接快馬加鞭,被送往東郡蔡斌所在行館。蔡斌前陣子是在陽翟落過腳的。那會兒對自己準女婿還不太確定的蔡斌正抱著及其微妙的心態要考察郭嘉。結果趕巧郭嘉病了,在府上窩著,養了十幾二十多沒出去禍禍搗亂,給蔡斌留下一個相當不錯的印象:什麼浪子?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這女婿挺好,淨被人冤枉著胡亂編排了。
所以蔡斌在陳留收到這信的時候,一點沒顯得驚訝。郭嘉這孩子他多少還是瞭解的。這是個看著是不怎麼著調,可是心思細膩,思慮周道的人。而且相比同齡人,他要明透睿智的多。很多事,像蔡平這個年齡的都尚且想不到,他卻早已經瞭然於心,應對已成。
蔡斌接信以後,並沒有立刻回信,而是轉手往潁陽老家遞了訊息:開糧倉。多少度量夫人看著辦,別吝嗇那點東西。咱們不差那些,撒出去還能賺回來。家裡不被闖亂就校
不過讓蔡斌沒想到的是,他這口信到潁陽的時候,他們家府門前早就搭好了粥棚。被他擔憂的那些不安定因素則在粥棚前秩序井然地排起了長隊,不鬧不搶,安然領粥。
而實際上這種狀況已經持續了半個多月了。當然,一開始情況可沒這麼樂觀。
蔡家的粥棚其實在黃巾亂沒多久就被蔡嫵督促著搭建起來了,不過正式施粥卻是在蔡嫵安撫好蔡威的那。因為之前,她得就她的想法跟她母親好好商議。
王氏對這個亂世裡施粥的事倒是不置可否,但是她卻不怎麼贊同蔡嫵提的另一個建議:這丫頭竟然要每日專門提供一甕的白粥給那些病弱的孩兒?這還不算,她還要求在白粥裡新增些細碎的肉末!這到底是怎麼的?難不成施粥還得區別對待?菜粥吃了就還能委屈到那些流民?
蔡嫵瞧著王氏的臉色就知道她多半是想不通,也不同意的:沒必要嘛!都背井離鄉了哪裡就那麼嬌貴?能餬口就不錯了,誰還計較吃進去的到底是鹹是淡?
“阿媚,你要知道施恩容易長恩難。做一回善事很簡單,難的是你歲歲堅持。你瞧瞧外面那些人有多少?咱們賬房也是有支出的。這種事,你做三五個月還可以,要是長年累月,家裡糧倉可受不了。”王氏沉吟片刻後,看著女兒聲音平淡地陳述。
蔡嫵似早有準備,從袖筒中扒拉出一卷賬簿:“娘,女兒早就打算過賬房的收支和糧倉儲量了。咱們家屯糧動作早,在這上頭很充裕。就算再算上家裡用度、集市漲價、親戚往來,婚喪嫁娶這些,只保持女兒的施粥情狀,也一樣能撐上十年八年的。”
王氏和張氏聞聽此言不約而同皺了皺眉。
“那十年八年以後呢?”
“十年八年以後呀?”蔡嫵忽然愣了愣,垂下眸,嘴角泛出一絲苦笑:“十年八年以後,或許就沒那麼多流民了。”他們會凍餓病死,會充軍戰死,會流亡他處……會有很多很多的情況。所以幾年後才有人寫“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甚至現在黃巾過處,就已經有鄉謠傳唱:墳塋覆松柏,十室九空亡。
十室九空!她生於溫室,自來嬌養,從不曾見識過什麼是十室九空。但這並不妨礙她的構想。
其實她不算是慈悲人,但是見到這個總是難以釋懷。
蔡嫵咬著牙,心裡固執堅定:哪怕是要被母親大罵一頓,她這粥棚也是開定了!別是撐十年八年,就是隻撐三年,一年,甚至三個月!她也會這麼做。哪怕被母親反對,她也一樣要把留一個專門給孩子粥甕。即使要她倒貼私房錢。原因,蔡嫵自己腦中清楚:孩子,也唯有孩子無辜無罪。也唯有孩子是將來給這片土地以安寧平靜的希望。
她見不得和蔡威一樣年齡的孩子一臉菜色,他們眼神怯弱,聲如幼貓,連討要都顯得那麼有氣無力。蔡嫵思維有些功利,她覺得自己悲憫饒菩薩,卻也絕對算不得為富不仁的惡棍。
不管怎樣,能保一個算一個,能幫一把是一把。
當蔡嫵把她這些想法婉轉地傳達給王氏時,王氏出人意料的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道:“既然你非要這樣辦,那就依你吧。不過,也只有這一段時間。等你阿公回來,若是他反對,你就立刻給我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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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嫵登時就睜大了眼睛,喜出望外連連點頭:“好。阿媚聽孃親的。只要阿公回來不同意,阿媚肯定不幹了。”因為我要去阿公書房裡磨他,一直磨到他鬆口同意!
當傍晚的時候,粥棚在蔡嫵的授意下施鄰一次粥。只是前來捧場的人並不多。有,也是潁陽本地的乞丐貧民。而蔡嫵真正想施予的流民則多半是坐在牆根、靠在棚住邊膽怯又渴望的觀望著。
人離鄉賤。一旦背井流亡,便難免情生倒刺,心懷警惕,在身周豎起盾牌戒備又防範地看住所櫻
蔡嫵帶著杜若就站在不遠的蔡府門口,目光復雜地望著階下情形,不上是失落還是失望。但是氣憤卻在漸漸聚集:他們不敢向前。因為他們擔心這事的真實性。他們同樣質疑,朝廷尚沒有下旨賑災,此戶就率先濟民。上掉餡餅,不是火坑,就是陷阱!
“姑娘,他們怎麼都光看著,沒幾個人動呢?”杜若陪著蔡嫵看了一會兒終於迷惑不解地問出聲了。
蔡嫵杏眼一眯,口氣冷冷:“國民劣根!想吃螃蟹又不敢做第一人!”
被怒意激了心頭的蔡家二姑娘在完這句後也沒管杜若能不能聽明白,直接甩手提裾,大步流星邁入了粥棚。
施粥的李女和範女見她來了,都放下手中傢什。李女面有憂愁,指著鍋灶裡沒下去多少的粥對蔡嫵:“二姑娘,你看這……”
蔡嫵掃了眼四周呆木的人群,腔裡一股邪火“蹭蹭”上漲:“李媽,給我打一碗。”
李女不明所以地愣,範女則傻乎乎地問了句:“二姑娘,您不是剛用過飯嗎?”
蔡嫵瞬間回眸盯著範女,一言不發。範女後背登時起了一層冷汗:不得了,不得了,二姑娘要火了。挺溫和一個人,發生起氣來怎麼那麼可怕?
李女反應過來,動作利落地盛好粥遞給蔡嫵。
蔡嫵轉眼看看了滿目好奇的流民,抽身走到一處空檔前,仰起面當著所有人把整碗粥一口氣全灌入腹鄭
動作,豪氣干雲。氣勢,震驚四座。當然,禮儀也是……斯文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