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著倒春寒的白氣，八皇子坐在馬車裡看著手中書，在紙上抄錄著什麼，微顫的手懼冷的緊了緊狐裘大氅。
馬車外面林延驅著馬兒緊趕慢趕，他雖是行武之人，但到底還是在聖都那樣的繁華富貴之地長大的，從未來過北方這樣寒冷脊貧的地方，一路喝夠了冷風，又缺衣少食諸多不便，他自己倒還好，也謹著父親大人的命令“趁此機會跟八殿下出門歷練歷練”只是擔心八殿下自小身子底弱，這一路趕來，難為他了。
張玉華在前面高興的喊道“八殿下!咱們到川山地界兒了!天黑就有著落了!”
這一聲喊讓連日頂寒冷趕路的隊伍為之精神一震，不禁都歡呼起來，八皇子在馬車裡也欣慰一笑。
走了不多時，馬車突然一晃停了下來，八皇子忙扶住案邊滑走的硯臺“何事停車?”
“殿下，前面有流民!”
八皇子聞言開啟車門往外看，只見十來個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少，蓬頭垢面揹著行李抱著孩子向隊伍跑來，身後追著的，看衣著是川山地方官兵，然而呼呼呵呵揮舞著手中腰刀，追上兩個百姓便要砍殺，兇惡如土匪!
“救人!”八皇子皺眉下令道。
“可是……萬一他們有病傳染了怎麼辦？”
“有病就治，誰給他們的權力肆意殺孽老百姓?”八皇子堅持道。
林延聽了這話也無法，一咬牙點了一隊人上去，一邊把逃跑的百姓團團圍住，一邊制服了那幾個叫罵的官兵。
“哪兒來的不長眼的東西?敢壞爺爺好事兒?趕緊給我撒開!吾乃川山州府駐軍!你、你們是誰？快放了我!”那領頭兵滿嘴罵罵咧咧不停，林延上前不耐煩的一腳將他踹得口齒掉落滿嘴鮮血，餘下的人才老實了些。
一邊的老百姓們如被趕進陷阱待宰的羊，滿眼恐懼擠作一團，兩個受傷的人突兀的依偎著躺在地上，人群裡發出綿綿刺耳的嬰兒啼哭聲。
“川山州府駐軍竟可以如此草菅人命肆意捕殺老百姓嗎？”八皇子下了馬車神色凝重道。
面對少年皇子冷靜的質問，張玉華有些感到壓力，一路相處走來，他清楚的感覺到這個十歲皇子不是尋常稚童，難怪能讓東宮和太子師上心。
眼前之事他早知道，官兵趁火打劫燒殺搶掠，只是先前沒做這麼明顯，又因瘟疫生亂還需要他們維護治安防止蔓延，所以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之前也並未上報給朝廷知道“這……這許是染了病的百姓，怕他們跑到其它州府蔓延瘟疫，又為了震懾，所以只好……”
“不是的!我們沒有病!”百姓人群裡衝出來一個抱孩子的女子，滿臉髒汙，眼睫晶瑩掛著淚珠，一身灰撲撲鬆垮的衣著，懷中孩子還在大哭不止，她撲通一聲跪下哭道：“貴人，求求你，不要殺我們，我們沒有染病，我們都是健康的，我們只是活不下去了想出去討飯吃，求求你，別殺我們！”
人們這才後知後覺起來，眼前這個氣度不凡衣著華麗又帶了人手的少年很可能是朝廷又派來的大官兒，於是紛紛跪地磕頭，祈求放過。
見此場景，張玉華有些臉發燒梗著脖子道“殿下，這樣的賤民，川山遍地都是，實在不足以憐憫，他們又不是大夫，豈能說沒病就沒病?人為了活命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啊！”
“所以，就寧可錯殺不能放過?”八皇子兩眼若錐，刺得張玉華心中一驚再說不出話來。
“恰好本殿下趕路也累了，歇歇。”八皇子一招手叫來林延“讓隨行的大夫給這些人診治一下。”
“明白，那……那些官兵怎麼辦？”
“先綁了！”
經過一番診治，大夫來報，說那些人都沒有染病，只是挨餓受凍導致虛弱而已。
這本是好事，林延鬆了口氣，回頭看八皇子卻眉頭緊鎖“即無病例，那隻好到了城裡再尋病人了。”
嬰兒嘶啞的啼哭聲令人心煩意亂，八皇子不禁看向人群裡，只見是那個帶頭求饒的女子，心疼焦急的哄著嬰兒，奈何孩子餓了，哭得越發撕心裂肺，讓身旁眾人都生出嫌棄之色。
見那女子胸前隱隱一塊溼漬，八皇子收回目光道“既然他們沒病，不必防範，你派人生火造飯讓他們填飽肚子，好向他們打聽打聽城裡的情況。”
“是，殿下，外頭冷，您先回馬車裡坐著吧，剩下的交給我了。”
“不了”八皇子搖頭道“坐馬車裡如何體察民情?這天兒凍不死我，你叫人……請那婦人去馬車裡喂孩子吧。”
“呃?”林延一愣，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在場的都是男人，那女子自然不好喂孩子吃奶，只能幹哄著，心中感嘆八皇子體貼百姓，連馬車都讓出去了。
林延一個大男人自是不好說這事，只叫大夫去請，那女子聽聞先是一愣，接下來紅了眼圈兒連連作捐感謝才上了馬車。
孩子的哭聲立時止住，八皇子與人交談片刻，便要回馬車拿書，剛一伸手，馬車裡傳出輕柔的哄孩子哼唱聲，才提醒他裡面有人。
八皇子不禁有些無措，看了看旁人都在忙無暇他顧，他只好清咳兩聲，綿柔的歌聲戛然而止，馬車輕輕晃動，車門開啟，那女子抱著孩子擋在胸前，面帶羞紅有些不好意思“多謝貴人借馬車，倒是妾耽誤貴人了。”
“無妨”八皇子抬頭看了看她，又見她抱緊孩子，抬起胳膊來扶著她下馬車。
那女子不勝惶恐又是一陣感激，八皇子正準備回車上，卻又想到什麼似的回頭問她“夫人是川山本地人嗎？”
“不，妾是白朝人”那女子有些猶豫道“妾家住在東谷，那裡是白朝和大曆邊境常年戰亂，妾夫家是川山的販夫，因行商到東谷，娶了妾回來的。”
“那這瘟疫自開始到現在，川山城裡情況如何夫人都知道吧？”
那女子聞言瞬時眼中啜滿淚水，但還是剋制了一下情緒點點頭，給八皇子講述了瘟疫的自始致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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