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冕道:“天都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怎麼行?等我換件衣服送你。”
這些話要是被死在白亦陵手上那些人聽見,恐怕在天之靈都要笑掉大牙,白亦陵自己也不由笑了,說道:“不用,這會時辰還早呢,街上也熱鬧。”
盛冕不聽他的,揮手讓下人去拿衣服,盛知道:“算了,爹和大哥今天也累了,還是我送吧。小弟,走回去嗎?順便消食。”
白亦陵負手站著,含笑不再推辭:“好,走吧。爹,娘,大哥大嫂,二姐,留步吧,不要再送了。”
一大群人擠在門口,目送他和盛知肩並肩地出了門,好半天才都散去,盛櫟冷不防聽見白亦陵叫自己一聲“二姐”,心裡怔了怔,一時有點出神,多站了片刻,聽見盛鐸叫她,也連忙回了府。
盛知和白亦陵沿著河堤走著,陸嶼晚上被他們家人喂的有點多,沒在白亦陵肩膀上蹲著,也扭著小步子跟在後面。
兄弟兩人步履閒適,一時也沒有交談,京都之中異族人極多,此時身著各『色』服飾的攤販在叫賣;熱情洋溢的少女簪花行在路上,時不時有人向他們身上拋來花枝;各『色』的鋪子擁擠在低矮的小瓦房中,不見繁華,但卻十分熱鬧;一座二層高的小樓中隱隱有女子伴著琵琶低唱:“銀字聲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字字婉轉,彷彿落入心湖的水滴,一縷縷化開,一絲絲繚繞上心頭。
在這裡他曾少年意氣打馬疾馳,在這裡他也曾為母所棄彷徨無措,好的壞的記憶都還沒忘……而廿載光陰不過須臾,似乎就要隨風而去了。
有捨得也有不捨得,人世間的美景大都難以擁有,不過其中種種,踏花行來時早已歷歷在目,這便已足夠。
盛知邊走邊含著笑扭頭去看白亦陵,他之前的衣服在山洞裡弄得不像樣子,於是換了這件鵝黃『色』竹紋的長衣。衣服是陸茉一針一線為他縫的,顏『色』有點過於明豔,大概也只有白亦陵才能把這身衣服完全壓住。
他身姿修長,形容俊秀,走在月『色』與湖水之間,眉眼都明晰的如同畫筆勾勒出來的那樣,袍袖隨風翻飛。
感受到盛知的目光,白亦陵側過頭來笑道:“有話要說?幹嘛這樣看我。”
盛知笑著搖了搖頭,扭回頭看著前方的路,緩緩踱著,帶了幾分感慨道:“也沒什麼,就是想想咱們家的老小都長這麼大了。嘿……白指揮使,第一美人,真神奇。”
白亦陵大笑道:“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似乎有點奇怪了。”
兩人的關係在此之前就不錯,說起話來流暢自然很多,盛知擺了擺手:“不是,我是真的心裡特別高興。你別看你只在家裡吃了一頓飯,坐了不到兩個時辰,但是就讓人一下子覺得特別踏實。哎呀,真好,咱們一家人終於能坐在一塊了,終於不用再提心吊膽牽腸掛肚地惦記著誰,生怕他在外面受苦了。”
白亦陵微垂下頭,用食指的關節蹭了下鼻樑,笑了笑。
盛知拍拍他的肩膀,迎面走過來一個行乞的孩子,看上去大約十一二歲的年紀,盛知拿出來幾塊碎銀子,放在他的小碗裡。
等孩子過去了,他繼續衝著白亦陵說道:“像這樣的小乞丐,有的是真可憐,有的就是純屬騙錢,我以前從來不理會的,爹卻見到了就要給銀子。有一回,咱們府上的馬車被人給衝撞了,那孩子怕受到責罰,明明腿上只破了一層皮,偏要假裝斷了腿,躺在地上不起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白亦陵聽他這個話音,顯然是要說點什麼,轉頭看著盛知,只聽他道:“我一眼就看出來了,結果爹居然親自下車看了他的腿,給他銀子買『藥』,還著人把他送到醫館去……我那時候,好像是十三吧,脾氣也不大好。我說這小癟三明明就是在耍無賴,爹幹嘛不揭穿他啊,抬起來扔路邊去得了。”
“爹說,都是為了過日子,怕捱打。要不是沒錢,誰願意冬天裡那麼冷的躺在地上,怪不好受的。爹還說,那孩子也就比你小弟大不了多少,你小弟要是還活著,日子難的時候,也能有人幫他就好了。”
盛知深吸口氣,撫著白亦陵的頭:“小弟,你能回來,哥哥覺得真高興。但是我還不滿足,其實我……不,是咱們家的每個人,都希望你能回家來住,你從小就不在我們身邊,你冷了、累了、餓了、受傷了,我們都不知道……想想這些我心裡真的……很慚愧。”
“包括今天也是,太嚇人了。”盛知道,“小弟啊,你考慮一下,回家來住,等過兩年你成親,有人照顧你了,願意搬出去也可以,還願意住在一起也可以。但是現在……我弟弟這麼好看,我少看了他二十年,想補回來。”
白亦陵停住了腳步,盛知看著他,白亦陵道:“二哥,我到了。”
盛知抬頭,正好看見了白府的匾額,他愣了愣,然後連忙笑著說:“啊,好快啊,到了好,到了就好,那……你快回去休息吧,今天也累了,好好歇歇。我走了。”
白亦陵走上臺階,月下好風如水,夾雜著花草香浩浩而來,他忽一駐足,轉身望向盛知離開的背影,又道:“二哥。”
盛知轉身,白亦陵笑了笑道:“我會好好想想的。”
盛知眼眸一亮,轉而嘴角翹起,笑意浮現,他重重點了點頭,衝著白亦陵一揮手,轉身大步離開。
他一路回府,心情輕快,進去的時候夜『色』已經深了,便沒有驚動他人。小廝迎上來,提著盞琉璃燈為他照明,主僕繞過迴廊,慢慢向臥房走去。
路過父母的院子時,廊下的燈籠已經滅了,昏黃的燭光隱約從屋子裡面透出來,顯然盛冕和陸茉還沒有休息。
盛知悄悄探了下頭,卻發現父親就坐在院中樹下的石凳上,手撐在面前的圓桌上面,背對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
母親在房間裡面喊道:“阿晟,別坐在院子裡傻笑了,肩膀上的傷換『藥』了嗎?進來讓我看看!”
過了片刻之後,父親的聲音才柔柔地響了起來,光是聽著,盛知就能感到他一定是唇角含笑。
他答非所問地跟陸茉說道:“今天他叫我爹了,還衝我笑,也像你這樣,問我有沒有傷著……很懂事,很乖……”
陸茉又是好笑又是嘆氣:“傻子,別說了。外面冷,快進來!”
盛知站在外面,也不禁跟著微微揚起了唇角,院中傳來一陣腳步聲,依稀是父親回到了屋子裡面去,他也舉步繼續向自己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