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松一開始並不想要去做鹽商,他一開始只想當少爺。
苗松不是已故苗老爺的嫡出子,他只是個小妾的孩子。
當小妾的孩子並不像苗家以外的人想象的那樣糟糕,至少苗松是這樣認為的。只是有時候會有些羨慕罷了。
他天天跟在正室的孩子身後,聽著苗家上上下下的人喊他作“小松”,喊跟前那位叫“少爺”,不羨慕是不可能的。孩子都想當“少爺”,只不過跟前那位才能真正當上而不是憑藉想象。
只是正室所出的孩子得了傷寒身子又弱,沒幾天就死了。
苗松那時不敢高興。即使苗家上下都來溜鬚他,他也依舊謹言慎行。走在苗家以外的地方,苗松隨時都能聽見不同的聲音
“哎呀,他把正室的孩子咒死了。”
“現在他是苗家唯一的繼承人了。”
“瞧他那小個!”
苗松從小時起就很善良,臉蛋也長得不差。如果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上來看,一個庶出且身量矮小,臉蛋漂亮又老實的孩子應該是最討人喜歡的那一個型別。
可苗松還是承受了非議和惡語一直到他步入青年。
苗松發現自己的臉長歪了。
他特意換了好幾個枕頭,還是沒有用,他漂亮的臉蛋歪歪斜斜地向兩旁撐開。
而且苗松不長個了。
他繼承了苗家雄厚的資產,可外貌上卻變成了一個小丑。他決心把苗家的基業排到整個人生的最前列,從此不再要小松這個名字。他要比那個死去的嫡子還要愛護苗家,讓別人對他刮目相看。
當然,稱呼也得改。就叫“苗少爺”。這名字好。從各個方面來說。
苗松成為鹽商是在認識左步鳴的一年前,揭西以東有其他鹽商借地方的名義跑到這邊來販鹽。平頭百姓只知道瘋搶,勤奮而貪婪的苗松卻察覺到了不對頭的地方。他積極主動與來到本地的鹽商聯絡碰頭,取得了他們的信任後才得知,湘粵和贛南一帶的鹽梟迫切地需要盟友,用以擴大他們在整個南部地區的影響力和融銷渠道。因而他們派了許多人來,不但是為了賺那幾個小錢,更重要的是聯絡像苗家這樣的財力雄厚的家族。
可是取得揭西來人的信任實在是過分地困難。他們先是質疑苗家為什麼只剩苗松一個獨苗苗,後來又因為他可疑的舉止,雙方產生了一些齟齬。好在苗松最後亮出了錢,與揭西那邊的合作才算是達成了。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苗松發現他的毛病又犯了。
從苗松還是那個漂亮善良的庶子開始,他就發現自己忍受不了將東西分享的過程。從小到大每一次舒心的時刻都是將某物據為己有的時刻。從前他跟在嫡子的背後,聽見苗家各處傳來“少爺”聲時,他就用孩童優秀的想象力將這些聲音想到自己身上來。等到了成人以後,他不但毫不客氣地搶過了“少爺”的名稱,也將整個苗家攬入懷中。苗松為此還高興了很久。如今他連本地的鹽業也接手了。
那天晚上談攏了以後,他高興地回到臥房想要休息。卻發現家僕將他的舊枕頭拿走了。床上除了一條褥子什麼也沒有。那家僕許是粗心,忘記把新的枕頭換回來了。
不過沒有關係。苗松就著平坦的床鋪甜蜜地閉起眼睛。這樣睡也可以。
第二天他命人重新拿了個枕頭,趕走了粗心的家僕,並命令伺候他睡覺的幾名下人以後不許再來換他的枕頭。反正他的臉再也變不回來了。
和揭西來的鹽商合作的一年實在是美滿地不行。苗松都胖了。他想研究研究往瓊州府拓展一下賣鹽的行當,看看可不可行。家裡又僱了很多家僕,都是苗松精心挑選到家裡來的。他一定要確定這些家僕不會把他的私鹽事業說出去。除此之外,他還想買幾個歌妓回府。聽聽曲也是好的。
但倒黴的是,左步鳴來了。
碰到左步鳴以後,苗松一夜未眠。他覺得自己據為己有的東西正在被一隻沾滿泥巴的手往外扯。泥巴流淌到了苗家的屋蓋上,滑溜的苗松根本就抓不住。
他勉強能在夢裡抓住了自己的所有物。但醒來之後心裡又沒了底。屋楞上乾乾淨淨,估計是家僕搭著梯子上去清理乾淨的。苗松惘然地站在屋簷下看了一會兒,最後叫來了伺候他起居的下人,讓他把榻上的枕頭拿走,換一個新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