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世璠左右為難。
跟著他從小長到大的隨從卜峰堅決支援他回衡州奔喪。而另一邊,同樣跟著他從小長到大的郭葉卻認為,卜峰簡直在一派胡言。
“先不論旁的,若是你家中有血親去世,難道你還安坐在雲南說什麼‘夜郎王國’之類的話嗎?”卜峰據理力爭。
郭葉氣得眼睛通紅“好哇你,現在都敢跟我這樣講話了?我現在是娘娘了懂嗎!娘娘!”
雖已入了十月,可雲南的天氣依舊炎熱。吳世璠只穿了薄薄的一層布衫,在郭葉通紅的眼睛裡,他還頗有些布衣天子的風度。這樣一想,頭腦簡單的卜峰就被郭葉拋在了腦後。她不顧外人還在場,硬是將熱乎乎的手塞到了吳世璠的懷中。卜峰連忙厭惡地回頭避開。
吳世璠不為所動,只是安撫地拍了拍郭葉的腦袋。三個月前三人還是年紀相仿的玩伴,可轉眼間這事情就變了。令他畏懼的爺爺一死,就剩他自己流著理應坐上宏圖大業之主的寶座的血。雖有幾個叔伯在一旁輔佐,可吳世璠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孤獨。
這也是他常將郭葉留在身邊的原因。她雖然有時候稍顯蠻橫,可更多的日子裡她都像個充滿活力的小雀,在自己周圍蹦蹦噠噠。把人看成鳥雀是昏君的徵兆,吳世璠很快就改掉了這個想法,只在和郭葉獨處時偶爾想一想這個事,就當過個癮。
他就要當皇帝了,能過癮的時間既變多了,也變少了。再加上吳世璠清楚他家的皇位上永遠刻著賊字,故也不甚期待即將到來的大權。只是有一件事,從衡州來的軍官帶來了不好的傳言,說吳世璠的爺爺臨死前樣貌猙獰異常,讓人以為他終於要現出妖怪的原型。因而許多駐守雲南的將領聽了,便吵嚷著不樂意回去。吳世璠痛恨那些傳閒話的將領,給了身邊這幫別有用心的人一個藉口賴在雲南,可他自己私下裡一想到爺爺跟死做搏鬥時目眥盡裂青筋暴起的模樣,冷戰也是一個接著一個。回去也罷,不回去也罷。爺爺終歸是死了,吳世璠自己對自己說。
郭葉今天頭戴漂亮的紅絲球,吳世璠幼時在遙遠的京城曾對這個頭飾有點印象,知道它的戴法。因而對郭葉刻意將它別在髮髻最高處用以突顯的舉動也只是放任地點頭稱讚。於是郭葉變本加厲,不旦不顧卜峰在旁邊,甚至不管這青天白日的,就湊到吳世璠臉旁邊低聲細語。
郭葉不生氣時的聲音一點也不尖細,宛若銀鈴,說起話來動聽得很。吳世璠微眯著眼睛聽了一會兒,這才對已經躲了很遠的卜峰說“卜峰,去替我看看衛晟怎麼樣了。”
衛晟是衛樸的女兒,嫁給吳世璠也有了一段時間。不過郭葉不喜歡她,故撒嬌耍橫不讓吳世璠帶她到處行走,只是給她安排了處別院住下,每日定點派人去問個安送些東西。吳世璠初時還不忍心,因衛晟貌美,他以為郭葉是嫉妒心太重了才這樣的,還小小地責怪了她幾句。可是後來吳世璠發現,那衛晟的性格沉悶異常,雖然貌美,卻從不倚仗自己的美貌博他的歡心。這在即將要做皇帝的吳世璠看來是好事,可是在二十來歲的青年吳世璠眼裡卻是個缺點。他漸漸地也懶得理睬那段像木頭一樣的女人,任憑郭葉時不時地耍耍小性子去刁難一下衛晟,他只做看不見。
得了命令的卜峰習慣性地跑去膳房取了糕點來。每當吳世璠要和郭葉兩個人待一會兒時,吳世璠就會讓卜峰帶上些小點心和小玩意去看望一下那位可有可無的衛晟姑娘。因吳世璠實際上跟已登基沒有多大區別,卜峰不得不考慮待會見了衛晟是不是要喊她一聲“娘娘”。
衛晟的別院與吳世璠的住處隔著幾座矮屋,像卜峰這樣腿腳快的人走起來只不過是一刻的事。可是像衛晟那樣的人要想走出來,花費可不是簡單的時刻。卜峰踩著地上的落葉,發現它們沒有秋天的乾燥氣,而是軟綿綿的不知被誰潑了水在上面。卜峰懷疑是隨衛晟住在一塊的兩個小侍女玩水時灑下的。
他很喜歡其中一位叫衛蘿的胖丫頭。可每次為他開啟別院門的卻總是更為瘦小的衛鶯。
卜峰迴想著衛蘿肉嘟嘟的手指,嘴邊帶著微笑來到衛晟別院的門口。
院內相當熱鬧。聽動靜卜峰大概能猜到,衛晟並不在院子裡。他拉起老式的門環扣了幾下,卻摸到一手的鐵鏽——和他每次來到別院門前所經歷的並沒有什麼兩樣——隨後喊到“勞駕開下門。”
院內安靜了一瞬,隨後響起更大的鬨笑聲。卜峰無奈地等在門前,一會兒肯定又是那瘦丫頭衛鶯咧著小嘴來為他開門。
可卜峰這次卻料想錯了。別院的門吱呀一聲扭捏地被人開啟了。卜峰看見衛蘿編成一個小鼓包的髮髻探了出來。
“你來啦,”衛蘿小聲問,與聲音的靦腆不同,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卜峰臉上打轉,“今天帶的又是糕點嗎?”
卜峰竟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一下臉,手指尖的繭子颳著他骨骼分明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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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用不符合自己外貌的細小聲音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