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文昌江的風也不算很大。安目一懷裡的素馨花卻被吹落一兩朵。他追了兩步。再走就進文昌江了。安目一不想做江裡活物的棲身之所,要不然他就義無反顧地下去了。說笑的,安目一是為了寧昉。在這個時刻,他連沒有失足的好運都歸功於寧昉。
文昌江的入海口本來在這附近,卻因為在夜裡,離安目一更加遙遠。他睜著眼睛尋找時,素馨花又飄落了。
安目一上一刻還在思索是不是應該把素馨花乾脆灑在文昌江中,下一刻就痛罵了自己。寧昉一直想要讓寧昉欣喜,但偶爾也想讓寧昉生氣。他不確定寧昉是否注意到了這一點。
她那麼聰明,她會注意到的。
安目一漸漸感受到了夜裡別樣的熱。它似乎是遠行歸來,從江裡上岸,堂而皇之地走到安目一面前。安目一的牙齒錯了一下,整個人往後看。
茫茫的來路並沒有寧昉的身影。安目一趕快安慰自己,這並不是未來的路,不用把擔驚受怕的精力用在這上面。
他試著在江岸平整處坐下。這個時候尤其適合坐下。江風還剩了些。安目一享用完畢,聽見查查的聲音。他興致高昂地回頭,卻沒有看見任何人。
完了,是不是他坐在黑暗裡,被寧昉看漏了?安目一又開始焦急。懷裡的素馨花越漏越多,到最後大片大片地掉在文昌江岸上。他伸長脖子找人。為什麼還不來呢?
孫惠惠是不是跑了?
安目一搖頭。
孫惠惠是不是去告密了?
安目一的笑容還掛在嘴邊。那時孫惠惠告訴他寧昉要和他一起走時,他就保持著這個傻笑一直到現在。安目一覺得自己還能笑更久,可是如果孫惠惠去告密了——
安目一不確定自己適不適合出現在寧家的門前。他想回去瞧瞧情況。完全依賴孫惠惠,就只能在這裡等待,如果去瞧了情況,好運地話還可以碰見寧昉。
安目一決定下來,一抬腿,素馨花便撒了滿地。如果孫惠惠在場,一定會覺得他和自己的祖母將紙錢撒在地上的模樣完全一致。
孫惠惠的祖母與安目一見過面,一開始顧媽媽給祖母介紹了安目一,是為了祖母口中常說的“炫耀!炫耀!”之後為了答謝安目一的贈花恩情,祖母曾經登門拜訪過他。安目一對這位老太太的印象就是匆忙,她似乎永遠也不得停腳,一直在到處奔波。住在巷子口,安目一看見人和動物來來往往,除了每天早出晚歸的孫惠惠外,就屬祖母走動得最頻繁。
安目一無心打探,只是極少數時候會感覺到稀奇。
想到年邁但喜歡走動的祖母,安目一住腳。他打算等待。順便把散落的素馨花撿起來。
安目一被寧家人相中選進家裡做園藝師時,寧昉離纏足還有個三年五年的距離。安目一注意到這個小姑娘喜歡素馨花,也是在瓊州府的其他地方來了人佩戴繞髻妝後寧昉吵鬧時才發現的。他那時為寧昉種了不少,也為自己的工作種了不少。對比現在安目一的一心一意,那時的他簡直可以稱作一位浪子。
安目一撿花時摸到了什麼溼漉漉的東西。他先是一驚,向後掙扎一下,隨即確認它只是一枚被江水溼透的石子。總是這樣草木皆兵的等待不是好事情。安目一撿了一把素馨花,剛好夠做繞髻妝。
他不確定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不再為工作而是為寧昉種花,但他一直記得那個互相交換光亮的夜晚。一次驅逐竟然能收穫讓安目一半個月好夢的結果,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又有查查的聲音傳來,安目一正當自己過分緊張,搖頭晃腦地調節時,寧昉來到了他的面前。
有時僅僅是看見月光照在水上,就能讓安目一有一種寧昉正在和自己面對著面的錯覺。
為了防止出這種笑話,安目一將素馨花遞過去。
“哎呀!你還給我帶了素馨花嗎?”寧昉的嗓音洪亮,真正把還在試探虛實的安目一嚇醒了。兩人分別了這麼多天,寧昉發生了這樣大的改變。以往她說話雖然悅耳,可是輕聲細語。
不過安目一已經要衝江面大喊了。寧昉驅散了他滿腦子的月光水面,站在他的面前。被寧袁劃破的傷口隨心口一塊疼。安目一最終只是“哎”了一聲。
“快走,”孫惠惠從後面趕上來,“快走,你們耽誤不了這麼久的。”
安目一感激地喊“惠惠!”
孫惠惠並不開心。她擔著壓力,還要騙自己一定不會有事。這本是很愚蠢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