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惠惠來到家中時,太陽的灼熱才剛剛散去一半左右。祖母坐在門口。她每天都愛在這個時候回來。孫惠惠從來不敢多問她去幹什麼了。
“花籃呢?”祖母頭都不抬。
“花籃掉了。”孫惠惠看見祖母身後的樹幹上停著一隻蟬。
“你不是挎著花籃叫賣嗎?怎麼會掉?那麼說花也沒賣出去?”祖母還沒有發作。
“沒,賣出去了一點。”孫惠惠掏了一下衣服上最小的口袋,將高個女傭買花的錢遞給祖母。祖母放在指頭尖兒溜了一圈,揣進自己懷中。抬手給了孫惠惠一巴掌。蟬嚇得落在樹根附近。
“你自己再想辦法弄個花籃來。去管鄰居的顧媽媽借一個也行。”祖母看見孫惠惠被打的顫顫巍巍,彷彿她才是上了年紀的那一個。於是笑了笑,讓她去旁邊坐著。自己則拿出一個紅布包擺弄。
“睡你的覺,不然就出去找找有沒有耗子洞。”祖母喝到。
孫惠惠拉上隔在兩人之間的草蓆。倒頭將懷裡的素馨花撒出來。
“惠惠,就算幫我個忙,你明天能去寧家賣一次花嗎?”
孫惠惠在驚訝安目一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同時,心裡也有一點高興。安目一不像他的手指和指甲一樣冷漠。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安目一的請求。
孫惠惠心裡的高興勁持續了很久,她和安目一一塊進了他的小院。雖然還是沒有得到他心愛的緬梔子,可是作為委託,孫惠惠又收到了一大把素馨花。
“這花很香,你喜歡它的香氣嗎?”
孫惠惠的高興勁在安目一給出答覆以後消失了“有人喜歡。”
孫惠惠躺在草蓆上,很想要將這些素馨花按得扁扁的。手落下時終於還是作罷了。
素馨花的香氣確實醉人。孫惠惠入睡得很快。
透過夢她能看見很多過去的事情。包括祖母叫她沒娘養的,第一次喝入海口的水時灼人的太陽,正在解手的寧袁少爺,還有埋藏在最深處的父母。他們不僅埋藏在孫惠惠內心的深處,也埋藏在文昌的深處。估計已經成了躲在土層中的什麼小蟲小蛇,爬到別的地方去了。但是別在意,這只是孫惠惠的夢而已。
她醒的很早,在不該醒來的深夜裡睜眼了。祖母的呼嚕聲讓深夜的恐怖退去了。孫惠惠發現在自己睡覺的過程中,竟然下意識地側著身體去保護那些素馨花不被壓到,就彷彿睡在自己身側的不是已經摺斷的花朵,而是真正活著的生命一樣。
掀開草蓆越過祖母,孫惠惠出門,進入夜晚的文昌。她經過門口的紅布包時用腳踢了一下。聽到譁碴一聲,裡面裝的似乎是什麼柔軟的紙。
孫惠惠知道這樣不好,便不掀開檢視。她並不是為了什麼所謂的禮,而是萬一碰上了與顧媽媽乜斜著眼睛的模樣同樣醜陋的東西,那就不好了。
白天的太陽將餘溫留到了夜晚,即使在接近午夜時,孫惠惠也能感受到熱烘烘的氣息。她將懷裡的素馨花拿到月光下仔細端詳。它們的花瓣光潔整齊,白色的光暈繞花籠罩在孫惠惠的手掌上。她近乎挑剔地撿出了幾瓣帶著烏黑色的不完美的花瓣,將最好的留給那位神秘的愛花人。
祖母第一次告訴孫惠惠,她的父母並不是出去流浪,而是已經入土的事情,就是在這樣一個有月亮的夜晚。孫惠惠沒有哭鬧,心裡甚至沒有任何的觸動。這與告訴她遙遠的某地一對夫婦去世所產生的心情是一樣的。
只不過祖母賞了她幾個耳光,孫惠惠才勉強哭了兩句。
一個人坐在暖烘烘的夜裡,享受黑夜和寂靜是一件美事。如果不是看見遠遠的高處突然亮起燈火,孫惠惠可能會選擇閉上眼睛,一直到破曉再回到屋裡裝睡,再由祖母將她拍醒。
可那一星燈火將孫惠惠的心都勾出來了。她睜大眼睛,看著與黑夜格格不入的光亮在高處搖晃。在這一帶,能建造起那樣的高樓,無非只有寧家一家而已。又是寧家。
要不要去看看?
祖母的呼嚕聲比其他任何時候還要響亮。它警告孫惠惠,若是被發現了,又要挨無謂的打。
可是孫惠惠還是向前幾步。
她太想邁進寧家了。周圍的人都能說上兩句寧家如何如何,只有她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白天給了她機會,她逃走了,有夜色壯膽,說不定——
高處的燈火滅了。
孫惠惠剛剛還高漲的熱情隨燈火一塊消失。遺憾的感情佔領了孫惠惠的腦袋,使得她沒有心情再去猜測為什麼會有燈火,又為什麼會熄滅。
但至少,走到巷子口。
孫惠惠穿過白天自己高喊“賣花呀”的巷子,難過地發現原來在黑暗中,它甚至更加狹窄了。巷子口也有著微弱的燈光,似乎是為了回應剛剛熄滅的燈火一般。孫惠惠知道巷子口住著安目一,那麼據此推斷,剛剛在高樓上燃起燈火的便是那位深愛素馨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