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花呀!”
姑娘撥開擋在面前的一簇被汗浸溼的劉海。身旁的木梨樹正好做倚靠。她沒想到還沒過午,天氣就已經這樣炎熱了。花籃裡的花也被曬得乾巴巴的,散發出沾染了些太陽味道的花香。
她三歲起在這條巷子裡賣花,今天已經是她賣花的第十年了。今日生辰,但祖母起了個大早出門了。沒有任何人為她做一頓慶祝生辰的飯食。
不過也是,家裡窮。平常能有的吃就已經很不錯了。再要糾纏,祖母的責罵和笤帚可時刻待命呢。
“賣花呀!”
但姑娘仍然執著地惦記那一頓也許要等很久的宴席。也許是受了昨天聽來的顧媽媽說的寧家小姐盛大的生日宴影響。
“海參鋪上肉汁,大碗盛裝的蠣黃羹,黃魚與青魚燉燒,加酒水淋制。”
姑娘還記得她聽聞宴會時吞嚥口水的樣子,當然也忘不了烈日下由於乾渴吞嚥口水的樣子。兩種吞嚥口水的原因讓她出汗出得更厲害了。
文昌江直通開進文昌內地的海水中。姑娘更年幼一些時,曾去了據說是入海口的地方用手接了一捧水喝。有點苦澀,但是還沒到不能入口的地步。
“賣花呀!”
姑娘名為孫惠惠。除了文昌的這一條巷子和文昌江的入海口處以外,她再沒有去過瓊州府的任何一個地方。沒去過嗎?
祖母把她養到這麼大,完全是看在她那個已故的父親的面子上。祖母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她。這一點惠惠比誰都清楚。所以顧媽媽在給她講完寧家小姐的生辰宴,惠惠吞嚥完口水以後,便請求好說話的顧媽媽帶她一塊去寧家幫忙做事。
哪怕以後碰到了旁人,我不會只叫喚一句“賣花呀”,而是也能說一說海參鋪上肉汁之類的話就好了。
雖然如此。孫惠惠還是得大喊一聲
“賣花呀!”
花是由當時好說話的顧媽媽給祖母介紹來的一位青年男子手中得到的。孫惠惠不明白他怎麼能有那麼多的花可供販賣,一直以來都想將這個問題探究明白。但自從顧媽媽翻了臉訓斥她以後,探究明白的機會也丟掉了。就跟昨天那青年賭氣似的將自己種的漂亮的緬梔子都丟掉了一般。
“不知天高地厚!寧家不收孤兒!只收有家有戶,父母健在的孩子。”
孫惠惠很想提醒顧媽媽,自己還有一位祖母。但看見顧媽媽乜斜得幾乎看不見的眼睛,孫惠惠還是閉嘴了。她常年與花相伴,這種醜陋的東西難得被她碰上。等到她從顧媽媽家溜出來以後,走到巷子盡頭,正好撞見那名青年在丟花。
“賣花呀!”
緬梔子形似雞蛋,花瓣中間暈一圈明黃色,是孫惠惠比較喜歡的花。相比於它,手中挎著的素馨花就沒那麼討孫惠惠的歡心。雖然素馨香氣撲鼻,可白白的花瓣太單調了,就和孫惠惠的家一樣單調。孫惠惠不大喜歡祖母,自然也不大喜歡那個家。所以看見青年正專注地丟花時,孫惠惠急忙上前制止“這緬梔子這麼好,丟了幹什麼?”
青年沒有理睬她。孫惠惠只記得那時候他醉心傾聽花盆破裂的清脆響聲,自己在一旁說的話沉重地降落,到達不了他的耳邊。
“賣花呀!”
可是孫惠惠必須得提高嗓門叫賣。賣花的聲音不能沉重地降落,否則賣不出花回家又要捱罵了。
等那名青年丟完了花,堵死了路,孫惠惠才得到他的一些注意,因此收到了這一筐素馨。拿到時素馨還沾著水露,因此孫惠惠小心翼翼地折下頭巾蓋住花籃。她每次見到這名青年,都會被他修長的指頭和發青的指甲吸引。被吸引得太深,因此孫惠惠說不出感謝之語。
即使在這個青年無償送給她那麼多次花以後,孫惠惠仍然說不出感謝之語。
“賣花呀!”
身後的木梨已經開始發燙,孫惠惠不得已繼續她的叫賣之旅。太熱了,八月的瓊州府為什麼這麼熱?八月的文昌為什麼沒有一絲涼風?
孫惠惠不知道聽誰說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直到她遇到青年以前,都對這句話深信不疑。可今天她挎著的這一籃花,和今天之前她賣出去的每一筐花,都是沒有付出就得到的禮物。
如果忍受顧媽媽的嘮叨也算是付出,那麼那句話還有些道理。聽心情好的祖母在晚餐時講起過,顧媽媽之所以介紹那名青年給孫惠惠一家,是因為那名青年是寧家最受歡迎的園藝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