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安公主手執佛珠,回頭對前來稟報的宮女說“母親在院中坐著呢,這幾日她都醒得早,這個點了去她的寢殿找,肯定是找不到的。”
宮女將臉俯在皮包骨頭的手旁,恭順地說
“公主說的是。”
固安公主回頭繼續她每日晨間的誦經,忽略了宮女帶些奉承意味的話。她僅有八歲,但已經從幾年前跟隨汪氏禮佛直到現在,性子不似同齡小孩一般活潑,而是沉靜穩重。她與這座廢后宮天然協調,彷彿是從這裡出生的一般。
只有這位挪著步子不斷後退的宮女才曉得,原來的固安公主是位多麼活潑愛笑的小姑娘。
她離開固安公主所在的誦經室以後,便飛快地邁著步子走向廢后宮的院子。廢后汪氏正坐在那裡,天邊的雲停在她隨意挽起的髮髻尾端。
“娘娘,宮中今日有大事發生。”
“說來聽聽。”汪氏把手搭在大腿離膝蓋不遠處,用她酷似男人般低沉的聲音說道。
“據過路太監所說,早朝時大臣們發現,那太上皇坐在皇位上宣佈復位,而我們的皇帝...”
“我們的皇帝如何?”汪氏面不改色。
“說是不行了。”
“說是?”
宮女抬頭。花費了好一番力氣。
她的下巴尖像被人捏住一般沉重地抬不起來。
“娘娘如果想知道,奴婢去為娘娘探一探究竟?”
“被人瞧見了你我都會送命。”
汪氏終於是笑了。為宮女磨練了這麼多年卻依舊天真而發笑。也為自己看似洞悉了深意實則什麼都做不了而發笑。
自從景泰三年因極力反對立朱見濟為太子而觸怒皇帝因此被廢以來,汪氏在廢后宮中待了五年有餘。這五年來宮中風波不斷,皇帝的幼子朱見濟在第二年不幸夭折後,汪氏也曾在夜裡為他垂淚;南宮中傳出產子的喜訊後,汪氏也曾在心中為周氏高興。但隨著時間流逝,汪氏的感情波動也變得越來越罕見。比起關心廢后宮外發生了什麼,她更願意與自己的女兒固安公主一塊坐在誦經室裡默唸楞伽經“大慧。如眼識。一切諸根微塵毛孔俱生。隨次境界生。亦復如是。譬如明鏡。現眾色像...”
在宮女告訴她皇帝病倒之前,汪氏以為自己的目光不會再向宮外投去。
得知皇帝病倒的訊息以後,汪氏曾派遣宮女去向杭皇后遞信。
後宮中的爭鬥幾乎不曾發生在這一前一後兩位皇后身上,隨著一位進了廢后宮後,爭鬥發生的可能便更加渺茫。汪氏性格強硬,偏就對杭皇后這樣安分的女子狠不下心較真。在她還是皇后時,管理後宮的手段相當強硬,對有惑亂皇帝傾向的嬪妃更是絕不手軟,唯獨對還是貴妃的杭氏照顧有加。有剛入宮的丫頭不曉事,還以為兩位娘娘沾親帶故,原是一家人。兩人間最大的一次裂隙就發生在皇帝欲將太子之位送給杭貴妃的兒子朱見濟時。但汪氏被打入廢后宮,裂隙沒有了能夠繼續擴大的機會。
遞出的信件很快便有了迴音。那位名叫敬旻的內臣跟隨宮女來到廢后宮,親自轉達了杭皇后的口信“皇后娘娘說了,天子的病狀與已故的懷獻太子朱見濟的相似,十分棘手,太醫院正在想法子醫治,有勞掛心了。”
那時汪氏其實想問自己能否從廢后宮裡出去見一見皇帝,卻最終沒有問出口。固安公主誦經的身影從不遠處斜開著的門內露出,汪氏見了便沉下心,與敬旻道謝作別。
“娘娘。”敬旻突然稱呼汪氏娘娘,讓本來轉身要走的她停下了腳步。
“怎麼?”
“皇帝病重,國家岌岌可危,皇后娘娘日日憂心,有時陷入困苦境地抽不了身。若是娘娘此時在皇帝身邊,會如何勸諫呢?”
汪氏扯著嘴角淒涼一笑“我怎麼成了娘娘...不過若是我說的話,便會勸他先復了沂王的太子之位,以絕朝臣恐慌猜忌之心,為皇座留一條後路,再慢慢醫治皇帝的病。”
敬旻看著昔日的舊主仍舊保持著對皇室的忠誠與責任心,在心裡已是感激涕零。
“可皇帝不肯張口,這又該如何是好呢?總不能叫群臣給一個重病之人施壓,不顧龍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