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大半夜的!”
宗淵將蒙在頭上的長袍改披在身上,躡手躡腳地走出家門,來到柳勞人面前。
腳下的泥土起伏,宗淵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摔倒了將衣服弄髒。
雖然宗淵家中富裕,可宗禮徽一直秉持行簡原則,不僱傭下人。偌大的家只有宗淵和宗禮徽兩人在住。若是宗禮徽第二天一早看見沾滿泥巴的衣服搭在晾杆上,大概又要對宗淵一頓責罵了。
柳勞人將臉埋得低低的,宗淵站在他旁邊吹了好一會兒風,也沒等到柳勞人開口。他試著拍了一下柳勞人的肩膀,柳勞人抬頭。
宗淵見過這張臉上的表情。
僱了一輛破敗的馬車準備離開順天府時,自己臉上的表情也是如此。
“出了什麼事?”宗淵驚慌地問。
“宗淵,你當時為什麼要離開順天府呢?”柳勞人沒有正面回答宗淵的問題。他扒開靠在宗淵房子邊的麥秸堆坐下,枕著並不好聞的麥秸杆反問。
宗淵明白柳勞人的意思。自己完全可以待在順天府,討一份不起眼的職務不起眼地過下去。等到時間抹平了於大人的事情以後,安分地在順天府一直到壽終正寢。
為什麼不怕被責罵和鄙視,執意要回到這個並不繁華的村子裡來呢?
宗淵也順著麥秸杆坐了下來,一邊回憶一邊說“我也不清楚,為什麼要回來呢?現在想想留下或許是好的,至少不用忍受父親的責罵——”
他衝柳勞人笑了一下。
“可能是因為那個壞心眼的茶倌敲人太痛了點,”宗淵後怕地捂住頭,“我才回來的。”
“僅此而已?”柳勞人覺得宗淵在逗自己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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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從宗淵家中做客完畢,柳勞人頂著難得的太陽回到了家中。遠遠地他看見與屋簷平齊的一溜瓦頂缺了幾塊,年久失修無人管理。
柳勞人搖頭,怪不得雨季時門檻邊總是積水發黑。
柳勞人一腳邁入房間中,卻發現身著便服的伊時望已經坐在屋中等待,身邊跟著數名隨從。
其中一名隨從上前,將書信遞給柳勞人。
隊於伊時望隨意出入自己家中,柳勞人已經見怪不怪。當初要求自己參與破冰時他也是這樣,招呼都沒有一聲就來了。
柳勞人快速地瀏覽了一遍手中的書信,臉上現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他急忙又挑信中落筆深處反覆閱讀,方才有些口吃地問伊時望
“伊老爺和姐姐——”
伊時望點頭“本來可以省掉這一步,因為落入戲樓去做妓子的年輕姑娘大都是家道中落,親人離散的孤女。可及衛還有你這個弟弟在,所以我於情於理都要來和你打聲招呼。”
柳勞人只能把這段帶著不友善的話當作禮數週全的交待,連連道謝。
因為信中明白地寫著,伊時望要做他的姐夫了。
按照常理,像柳及衛的出身,伊時望買回去做個妾氏就已經很了不起了。柳勞人咬著牙想,自己甚至要感謝伊時望沒有做那萍水過客,而是選擇將姐姐收入家中。
四周的隨從圍上來,例行公事一般恭賀柳勞人,他只覺得頭痛欲裂。
柳勞人沉默地送走伊時望,沉默地將田地中用粗麻線扎住的草包加固,沉默地將還漏著風的屋後大洞堵上,沉默地來到房子前注視屋頂的缺口。
他想不到用什麼來填補屋頂的缺漏,冥思苦想許久。後來他想出了一套說辭來安慰自己反正一個面目殘損的人獨自生活,房屋破爛一點也沒什麼。
他回到屋中,一晚上睡不著覺。
他記起自己和宗淵聊天時他曾告訴自己,他也患上了難眠的症狀,於是便想來宗淵家與他聊聊天。
柳勞人心急地穿過泥濘的田地,不知踩了誰家才佈置好的棚架,發出清脆的咔擦一聲,他愈發心慌,總覺得他沒見過的夜晚的守衛跟在他的周圍。
他聽到了並非幻覺的腳步聲。
恐懼的柳勞人來到宗淵窗下,著急地敲著窗戶。他到達了目的地,仍然無法喘息休息。黑夜勒令他尋找同樣失意的伴侶,他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宗淵從家中趕出來後,柳勞人沒頭沒腦地發問,急切地想要從他口中聽到能夠引起自己共鳴的悲嘆。可宗淵的回答顯然讓柳勞人失望。
他頭枕麥秸,疲憊地歪著身子。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過來呢,”宗淵對這位敏感的新朋友開玩笑地說,“我到現在還摸不清頭腦,大半夜的還以為是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