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緊緊摟住曹鼐的屍體,流了兩滴眼淚。
他的衣領卻突然被人一拽,整個人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跌進塵土中時,他看見前方的王佐不知所措地抽出一把短刀防身——
緊接著朱祁鎮的視線就被曹鼐的屍體遮住了。
“陛下!陛下,快跑啊!也先騙了我們!”王振哆嗦著將朱祁鎮從曹鼐的屍體下扯出來,拖住他的胳膊背離土木堡的大門向堡內逃亡。
朱祁鎮還流著眼淚。他目睹潰敗的慘狀,想起聽聞也先講和時自己愚蠢的歡喜,不禁失聲痛哭。他覺得自己真不像一個皇帝,更像是一個腦袋不靈光的小孩,被大他幾歲的人欺負了又還不了手,只好哭泣。
“陛下!傷心無用啊!保住性命要緊!”王振回身拍著朱祁鎮的手,也含著眼淚說。
朱祁鎮真不懂王振,他到底是個蠢貨,還是個聰明人,是貪圖高位和權力,還是真的敬愛自己?
瓦剌鐵騎很快就趕上了逃竄的明軍,有回頭拔刀反抗的,一律被削飛腦袋,割開喉嚨。朱祁鎮邁不動步子,王振只好和他一起停下。
朱祁鎮癱坐在地。
“陛下!快跑啊!”王振同樣沒有水喝,嗓子乾渴得厲害,又因為驚嚇和咆哮而嘶啞。
他幾乎要跪下求朱祁鎮快走。
朱祁鎮強打精神抬起頭準備走時,夏渝義的身影出現在朱祁鎮眼前。
朱祁鎮沒有時間高興。
因為家住順天府的夏渝義提起長矛,刺穿了王振的喉嚨。朱祁鎮看著這位中官倒在自己面前。
夏渝義拔出長矛,又向朱祁鎮逼近了一步。
朱祁鎮沒有明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王振已經斷氣了,可他仍然當王振活著,正想問一句為什麼不動彈時,一隊瓦剌士兵發現了朱祁鎮。他們吵嚷著湧過來,正捱到朱祁鎮面前,夏渝義撲了上去,用長矛亂掃。血沫飛濺時,朱祁鎮站起來,準備逃跑。冷暖不一的紅色灑在他的腳邊,讓朱祁鎮戰慄。
他的腳因恐懼而直愣愣的,一動就疼。
朱祁鎮著急地脫下礙事的靴子,蒙塵的青玉古折從靴筒中掉出。
原來青玉古折滑進了朱祁鎮的鞋裡。
連日奔波,連帝王也無暇檢查自己的靴筒。
朱祁鎮的臉上不自禁地又滾落一滴淚珠。
他像安慰臨終之人一樣撫摸自己的胸口,撿起青玉古折就要跑。
夏渝義高瘦的身體如傾頹的薄牆,將朱祁鎮最後一絲力氣也壓沒了。
夏渝義身上捱了數刀,疼痛不已,腦子裡卻在回想他當初為了鄺埜和王佐傳話時的熱切和激動。
那時他似乎活潑很多。
也許再來一場雨就好了。
朱祁鎮扶著夏渝義,聽見他微弱的呼吸聲,便想開口問他一些家裡的事。可夏渝義突然急促地吸氣,似乎要對離去的生命力再做最後的挽留,於是朱祁鎮默默地合上嘴,將他擱在王振的屍體旁。
在城牆上,是朕誇口了,朕確實誰也殺不死。
朱祁鎮看著混亂的土木堡,盤腿坐下。面朝沒有來得及到達的居庸關,握緊手中的青玉古折。
他想起了很多之前見過的東西,有因潮溼長出的蘑菇,王振肉麻的笑臉,還有夏渝義活潑的雨中身影,大同城牆上利箭一般的飛鳥,和匯成湖泊難分彼此的瓦剌與大明士兵。
一位瓦剌人來到他的身邊,將他帶往另一位瓦剌的面前。他沒有抵抗,也沒有畏懼。
唯獨在那人伸手索要青玉古折時,朱祁鎮感到了一絲厭惡。不過厭惡也如幼蛇一般,顯露一下身影就飛快地消失了。
朱祁鎮揚起下巴,明白了自己的帝王之路還沒有到達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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