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又亂扔。”曼中拾起一地羅纈,抱在懷中,回頭望著那棟別緻的小樓。
雖然自己每日都要上去端茶打掃,但,這棟小樓與自己的距離依舊是遙遠地不可丈量。
“鉛華淡佇新妝束,好風韻,天然異俗。”鶯啼般的聲音自樓上婉轉而出。
又開始了。曼中輕嘆一口氣,她退至廊下有遮蔽的地方,靜靜地望著小樓。
“彼此知名,雖然初見,情分先熟。”
雖然詞曲情意繾綣,但相伴的,小樓上的動靜卻不小,似乎是什麼人在發著脾氣砸東西。
“爐煙淡淡雲屏曲,睡半醒,生香透玉。”
鎏金器皿自軒窗內飛出,在深夜中砸向地面,其威力不下軍鼓鐵蹄。
“賴得相逢,若還虛度,生世不足。”窗紙映出一截藕臂倩影,隨曲搖擺,綿綿落下。
曼中看著這幾乎兩三日便要來上一回的脈脈含情的唱曲表演,搖了搖頭,轉身回了自己冰冷狹小的隔間。
曼中將手中精美的羅織物平鋪於榻上,撫平角落處的褶皺。她將兩袖折起,小心地翻過一半,把衣裳疊好。
先在自己這屋中放一夜吧。樓上的那位此時應該是不喜歡別人去打擾了。
隔間外“罄哐”一聲,不知道又砸了個什麼。
曼中拖著疲憊的小腳,爬進冰冷的被褥中。躺好後,她伸出一隻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圈。
透過那個手指圈,那棟燈火未歇的小樓在她眼中只剩下一個發光的圓。
隔著兩層窗紙,燈影愈發的模糊。曼中的眼皮幾乎睜不開了,睫毛蓋住眼簾,她的手還頑強地伸著。
小時候,在梅州老家。趕上盛夏時節,她便這樣用手指比一個圈,故意透過它去看正午的太陽,直看得自己眼前發黑,暈頭轉向。炎熱的夜裡,她也這樣透過手指圈去看月亮,看著看著,手指上便停一兩隻小蟲,嚇得她邊叫邊甩手。
曼中被賣入東京時年方十歲。她走在街頭,左右環顧。
東京街市的花燈真美。
她忙伸出手比了一個圈,正想照著看,冷不丁頭上捱了一下,嚇得她抱住頭,向後退了兩步。
“規矩一點。”身旁的女人,也就是後來她口中的“媽媽”,冷漠地說。
“是。”曼中的小手縮在袖子裡微微顫抖。
如今,她躺在自己床上,終於可以放肆地拿手指圈到處看了。
但她卻從來只看正對著窗外的那棟小樓。
“委恨餘班扇,流歡入楚衣。陶潛知夢穩,韓壽畏香飛。”
小樓中的歌聲驟提,撞破窗紙衝進小小的隔間,將伸手比圈的曼中嚇了一哆嗦。
隔壁房中的歌伎似乎被吵醒了,樓下各間屋中也亮起了燈,但並無任何怨聲傳出。
難得歇業,便讓大家好生休息一個晚上吧。曼中在心中默唸。
似乎是聽見了曼中的心聲,那歌聲漸漸小了下去,到後來消失在窗紙外面。
小樓熄了燈。
曼中將伸得痠痛的手放下去。翻了個身。
睡吧。
————————————————————
“聽曲兒?聽曲兒上邊請!”媽媽打扮地一身鮮豔,弓腰伸手,迎著來人。
曼中在身後,笨拙地遞著花和帕子。
媽媽搡了她一下“到後面去些。”曼中喏喏地低頭向後退了一步。
看那來人穿著,似乎是個普通市井,他朝低眉順眼的曼中笑了笑,接過帕子擦了擦手,便拿支花,一背手,走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