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素槁,正是冬雪未到的時節,王宮內外已經一片雪白,四處飄著白幡。宮人全都身著白衣,人未近悲傷地,悲傷之意已經撲面而來。這些宮人的情緒低落是真,甚至讓人感覺比那些在靈堂祭拜的官員都哀上幾分。畢竟姬賜對這些宮人還是寬厚的。而寬厚的君王在大臣眼裡是軟弱,在侍候的宮人們眼中就是仁慈。
棺槨按計劃東門進城西門出,這是大周曆來的規矩,不論的歸都的將士們,還是陣亡的英靈,回家就都從東正門進,寓意朝時日出歸家,但享清福年華。今天東城天明時鐘鼓九響開始淨街,東城百姓一律不準外出,其餘百姓也不可靠近東城喧譁,以免驚擾了老王上歸家的亡魂。貴重的白紙剪成的紙錢撒滿了百丈長的主街,這是顧晨私下掏錢為姬賜置辦的,這個時代這些白如雪的刀紙可是真正意義上寸紙寸金,所有人無不驚訝這位顧太史的財力!當然他們若是知道這些都是顧晨自家做出來的白紙,只怕會更瘋狂。
顧晨是心疼這位沒錢的老王上,以老頭的家底估計連揮灑的紙錢都沒有。今晨他是隨著棺槨入宮的,一路走來,一路觀望,發現雖說淨了街,但總有人伏在自家牆頭觀望,還有些嚎啕大哭的百姓,不知者還以為是感念姬賜的仁政施為。只不過隨手撈起他們撒向半空飄落的欠條,顧晨把剛剛升起的那一絲感慨又壓回了肚子裡。大周向來是人死債消,感情這些富商百姓是因為再也收不回債款而傷心,躲債王這回真的徹底躲掉債了。
棺槨會拐到側邊由一旁的望山門入宮,正好會經過二世子府,這裡顧晨才看見一聲麻衣的姬襄默默無聲地匯入了送棺的隊伍中去,身旁僅跟了兩名侍衛。一直到了北邊的望山門前,這隻送棺的隊伍才有了一絲帝王歸去的厚重——周罡率禁衛軍分兩列出緩緩從小門出迎棺槨,八十杆長戟掛著白色布條分列兩旁迎風飄動,周罡舉著最大那根掛有周旗的長戟迎在棺前帶路。等他們就位到齊接過護送之則,原本的小卒就留在原地待命,外軍之卒是沒有資格進入王宮的。只見周罡口中高呼:“魂兮,歸兮!”便領著隊伍向前走去,每往前走一步,兩列的禁衛軍就歸隊兩人,如此一直到棺槨完全進入望山門,送棺的隊伍又變得浩浩蕩蕩。
顧晨跟進了望山門,才發現這個只為特殊用處的宮門的特別所在。長而寬廣的宮中廊道,兩旁是高牆,高到陽光無法照射到地面,看起來由如通幽深徑。
“還真是黃泉路漫漫兮,歸鄉臺上通幽幽!”不遠處的靈堂石階前姬倡領著一眾宮人已經在候著了。顧晨抬頭起頭,任由陽光透過那個高高在上人影打在他的臉上,用手掌做了個遮棚,嘴角略不可查地笑了笑,陽光雖暖,但他的笑卻是冷的。一手搭在棺槨邊上,小聲地嘀咕了兩句:“老頭,你說我要不要為你報個仇呢?真是頭疼咧。”
他跟著隊伍信步走向靈堂,若不是要送老頭一程他可真不想來這個充滿虛偽的地方。
遮蓋腐臭味的薰香瀰漫在空氣中,等棺槨擺放完畢,姬襄和姬倡就分別跪坐在兩側,替王接受百官的拜見。只看這個架勢,顧晨就知道今天不能善了了——姬襄竟然以他為兄長為名,搶在了棺槨的左邊尊位。
靈堂裡的氣氛有些凝重,不是憂傷而是陰謀爆發的前奏。顧晨笑了笑拉上紀墨退到一旁僻靜處問道:“定山軍入城沒?”
紀墨衝他比了個手勢,表示一切妥當,又說道:“老周也想跟著您幹。”
“周罡!”這個禁衛統領可不是一般的莽夫,詭謀心計都不缺,顧晨不由警惕道:“他都知道了?”
紀墨連連搖頭:“應該不知道,這事除了你以外我誰都沒說,就是昨日他突然來找我,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不管我們做什麼他都支援我。而且還把這個交給我了。”紀墨在袖口中悄悄亮了個東西,又馬上遮擋起來,不過顧晨還是一眼就認出那個禁衛的虎符。他又說道:“就是用這個定山軍才能悄無聲息地進城。”
“所以你是拿這個去調動守門的禁衛軍了?”不用說周罡現在一定已經收到訊息了。顧晨暗惱,他可沒忘記周罡說過,洛邑城裡的禁衛只認人不認虎符的事情。自從血夜之後,更是如此。有異心的禁衛全都被清理乾淨了,現在的禁衛軍不如叫周家軍來的貼切。心裡暗暗不安:“現在只希望這個周罡是真心想要助他了。”
“只是大人你為什麼突然改變了主意要幫二殿下了?”紀墨一時也沒有搞清楚,一直以為顧晨是三殿下的老師肯定會助其一臂之力。只要三殿下登上王位,以太史之職,再任王師身份地位何其顯貴,為何捨本求末再去助二殿下。
顧晨說道:“我並未改變主意,至少現在還沒有。你讓他們先候著,等我確認過一些事情。”他心裡還在猶豫,從顧曉雲口中得知姬倡竟然與林木端認識,並且關係不錯後,心中又升起了一團迷霧,或許大世子那篇詔書也並非全是空穴來風。不過現在再細查已經來不及了,過來今日成王敗寇,兩個兄弟應該也只能留下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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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隨著唐武雲的到來接近尾聲,他在靈前四叩首,才起身立在棺槨前,橫掃靈堂下眾官員。又從一旁跟隨著的宮人手裡接過一份詔書,正要當眾宣讀。
變故突起,靈堂外有人高聲喝道:“慢著!”是一群由宮人攙扶著走進來的老人。為首的就是姬氏宗族現任的族老,顧晨眉頭一挑,心道:“好戲開場了。”正要暗示紀墨做好準備隨機應變,身後突然有人出手將他拉到靈堂後邊。靈堂內的眾人的注意力全被這些姬氏族老們所吸引,大殿裡少了一個人也沒有察覺出。就連紀墨此刻也是死死盯著場中的這幾個老頭,全然不知身旁的顧晨已經不知所蹤。
這些姬氏族老常年守在姬氏宗祠不問世事,但若是隻將他們當做一般尊貴的老人可就大錯特錯了,所有人都不能忽視他們手中的力量。姬家所有王公貴族的家主都還要喊他們一身叔叔伯伯,這些王公貴族手裡的精銳可不在少數,若是聯合起來,也能制衡大將軍林仲文手中的數萬大軍。只從姬襄懷疑林行道有了疑心之後,就不敢再將全部身家壓在林家手中的大軍上,另闢蹊徑地找到這些姬氏族老相助。
現在他們在靈堂喊一聲慢,震懾的可不止是百官的內心,還有靈前兩位世子。兩位表情各異,姬倡是隱晦難明,似還帶有些難看,將身子伏得更低些。相反姬襄則興奮不已,已經自覺起身向族老們迎去,恭候在他們身旁。
眾官員心裡隱隱閃過一個念頭,二殿下這是要逼宮?只不過看這位二殿下對族老們唯唯諾諾的神態,他們都心生不悅。自己若是信奉這樣的王,豈不就等於信奉這些老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