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端臉上的褶子顫抖了一下,他已經許多年沒聽到這個稱呼了。那是段最苦的日子,但卻最真實的日子,不像被謊言撐滿的洛邑。十年前他想著回來,現在他會選擇回到那個滿是死人的戰場去。龐孝行與他有十年沒見了,兩人變化都有些大,若不是有名字這個先入為主的影響,龐孝行也認不得他這張被藥物腐蝕的臉,而林木端也沒能認出現在衣著光鮮的龐孝行。
兩人雙目交錯,慢慢從對方身上找回熟悉的影子,看到對方腰間那柄鏽鐵劍,林木端有些猶豫,不確定地喊了聲:“龐孝行?”
“你小子,總算認出我來了。”龐孝行大笑一聲,想個老朋友一樣上前就勾住他的肩膀,要給顧晨介紹,“老闆這就是林木端,以前可救過我好幾回。”
林木端有些不自在地縮了下身子,猶豫片刻,還是沒有推開熱情地龐孝行,不過心裡的疑問也沒放下:“你們也找我?”他的秘密並沒有告訴別人,因為那是誅九族的罪過,誰也不能說。
顧晨笑笑道:“本來還不知道找你要問什麼,但現在知道了。”他衝對面狼藉的客店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清楚對方身上發生的事情,“走吧,這裡不宜久留,先跟我回去。”
林木端雖心有不願,但看了看抱在手中的女兒,再看看曾經相識的龐孝行,心知眼下的處境也容不得有別的選擇,只好跟顧晨兩人離開。
顧晨讓龐孝行僱了一輛馬車,將林木端父女安置其中,自己則和龐孝行坐在前頭趕車。
出了西市口,豁然開朗,只覺得就連空氣都清新了許多。馬車前深吸一口氣,顧晨心裡想自己這輩子都不想再來西市了,倒不是他矯情。西市集留給他的唯一印象就是髒亂差,裡邊的人只為活而活,將自己活成了動物,更妄論衛生清理了。沒有大遮蓋的水溝裡盡是汙穢之物。不說臭氣熏天,那也是令人倒胃。剛剛急於尋人還沒太在意,此刻內外一對比,真是天與地之別。
正賞著乾淨的街景,顧晨的眉卻突然皺起來了。街面上還有匆忙關鋪子的店家,街口正常巡城的衛卒見到馬車過來也急著掉頭離開。
“這是淨街?”顧晨疑慮剛起,就聽見一陣熟悉的哨音響起,是與剛剛西市中相同的哨劍聲。
“不好!林醫官抓緊了。”心中警鈴大作,顧晨急忙甩起鞭子抽在馬屁股上,讓拉車的馬兒吃痛一路狂奔。
就在馬車即將衝出街口之時,地上突然拉起了一根絆馬鎖,整好攔在了馬腳關節處,連帶著馬車的重量和慣性撞在繩索上,整輛馬車瞬間翻滾了起來。
“快跳車!”顧晨喊了一聲,自己則蹬腿撞進車廂之中,一手揪住林木端,帶著他和他懷裡的林曉雲一同翻滾出車廂。
伴隨轟得一身巨響,眼前的馬車連帶著拉車的老馬重重砸在地上,老馬眼見不能活了,車廂也砸了個粉碎。如果不是他反應快,只怕那堆碎片裡也有他們的份了。
龐孝行已經拔劍護在身側,又檢視了一遍林木端和她女兒,都只是些擦傷。不等他們鬆口氣,下一刻便是一陣箭雨襲來,覆蓋著他們幾人都範圍落下。
躲閃已是不急,老兵油子龐孝行見狀大喊道:“是短箭!快,趴地側身蜷縮護頭腰。”他自己則拔出鏽劍舞動,紅光閃做一團,叮叮噹噹數響,竟是將大部分箭雨擋了出去。
顧晨照他的法子緊繃肌肉,蜷縮一團護住了身上的頭腰等柔軟的地方,所以那些短箭就只落在大腿和手臂上。而且他的肌肉異常,這些威力不大的短箭有些甚至進不到寸許,抖索著站起身來,竟是連輕傷都算不上。
只是林木端就沒這般運氣了,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醫官為了護住身下的女兒,全身趴在了林曉雲身上,中箭部位繁多,此刻就連多說一句話都在咳血。
耳邊傳來弓弦機擴聲,這是手弩上弦的聲響,眼看第二輪箭雨就要來襲。顧晨和龐孝行一個人馱著林木端,一人抱著林曉雲躲到了街道旁的梧桐樹下。
“前邊左右小樓上各五人,領頭的應該是在中間那個。”閃躲之時,龐孝行已經將兩旁的敵人大約掃了一遍。
他說的領頭人最為顯眼,此刻手裡抓著把短匕正明晃晃站在街前,一隻腳下踩著還在喘息冒氣的那匹老馬。
匆忙間看不清樣貌,只知道他扎著黑布巾連帶著一隻眼睛擋住了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