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將軍在進門前特地先停了步子,拍了拍臉,生生地擠出一副歡天喜地得該張燈結綵的喜氣模樣,而後才推門而入:“哎呀,果然是萬歲爺面前的紅人劉大人,這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要說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聽了這一開口的稱呼,劉永就把鎖住的眉頭給開啟了一半:“還不是要賀了沈將軍的喜。”
“喲,劉公公也知道了。”
劉永:“知道的可不止一件事。”
沈老將軍哀嘆一聲:“這人言說得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過劉大人眼明心亮,也知道拿了兩件事一同與我說道。”
劉永:“你這幹事忒不小心了些。”
沈將軍側坐到了主位上,面兒正朝著劉永,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來:“說起來這也不過是個家事,自打賤內懷了這第三胎,府裡那位姓王的姨娘便可勁的撒潑,你說說這生兒育女的事兒不是交給老天來操辦嗎?跑我這撒潑有什麼意思。”
劉永聲音尖著聽不出什麼情緒起伏:“這檔子事兒,我是沒福氣沾著經驗。”
沈老將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立刻地就伸手抽了自己一耳光:“瞧我這張嘴,大人別和我這粗人一般見識。”
劉永壓了口茶:“繼續吧。”
沈老將軍道:“今兒夫人開指要生產了,王姨娘跑到了主院裡來撒潑打滾,惹得賤內是心煩氣躁,沒法子只好把她拖到了側邊旁院嚴加看管著。本意不過是教訓一下,不想得,嘿嘿,不想得咱們這些手裡握著軍棍的,下手給重了些,生生地打死了。”
劉永看著對面人滿不在乎的尷尬笑意,不敢置信地問道:“死了?”
沈老將軍道:“可把我給氣壞了,她死的那會子正趕上了女兒出生,血光橫災啊。我趕忙著找人填補個說法,後來有個道人說,把這橫死的人燒成灰,撒在城外自西向東的河裡頭帶入海里,我女兒便能一世無憂。”
沈老將軍搓了搓手,很羞愧的樣子,從管事的手裡接來了幾個封袋,從桌子底下朝著劉永遞了過去:“我和賤內盼了十來年才盼到一個女兒,自然是希望她安好無虞的,想這姨娘不過是個奴籍,打死也倒罷了,沒想到進了大人耳朵裡.......”
劉永也不客氣,從容地手下了這袋封賞,捏了捏,捏不出什麼東西,便塞進了自己袖袋,一抬頭,面上表情鬆弛了下來:“哎,這是你自家的小事,只不過目前舉國謹慎,陛下都跪在天壇上求著老天呢,咱們做臣子的,也該收斂些平日的手段。”
沈老將軍好像也放寬了心:“大人說的是。”
劉永:“其實灑家此番登門,卻是一樁美事。”
“哦?願聽大人解惑。”
劉永望向了門外:“你家丫頭出生挑了個好日子好時辰,你瞧,老天降雪了。”
沈老將軍面上帶了笑:“那丫頭是運氣好。”
劉永:“老天降了雪,就是為百姓增福,百姓增了福,君父便可以安心了。這是個大好的時辰,萬歲爺又恰好聽到了你家閨女出生的喜訊,認為這是天將的福星。”
沈老將軍有些警惕,卻還是先不動聲色:“多謝大人美言了。”
劉永:“王姨娘擋了福星的道,死是該的,沒必要汙了萬歲爺的耳根子。萬歲爺對著你家那位小福星上心,特地地讓灑家前來瞧一眼。”
沈老將軍:“那真是我家丫頭的福分,大人稍坐,我這就讓奶孃把丫頭給抱來。”
劉永抬手製止:“哎,沈將軍不必慌張,灑家也正好來替萬歲爺瞧一瞧小福星的親孃。”
這是要進屋勘探啊,麻煩就麻煩在人家身上還揹著皇帝的旨意,沈老將軍進退維谷,面上沒控制住,擺出一副踟躕的愁容來:“這.......”
劉永還好心好意地提醒了一波,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再多說了一句:“知道老將軍戰場上拼殺活下來的人,盼了許久盼來一個掌上明珠,多謹慎些也是該的。”
沈老將軍暫時沒判斷得出這句是退了一步給了臺階,還是有下一句的反轉,不過不易把皇帝面前的紅人奪話頭逼得太緊,只得隨了他說道:“乞盼大人體恤。”
劉永:“心是好的,可做法也忒謹慎了些,灑家雖然不是什麼能耐人,但自問福氣還是有的,聖母皇太后生產時候,灑家就守在門口,十八代的祖宗保佑喲,聽了主子萬歲爺的第一聲啼哭,沈老將軍與我說道說道,這福氣大不大。”
可憐沈老將軍一招沒注意,被連蒙帶騙地忽悠著踩進了一個大坑。這問題問得,都把丫頭和皇帝比較了,若是他再去攔著,可就幾乎是明擺著說了自家丫頭的福氣比皇帝都要大,這句話一說出口,都不用御史彈劾,自己就割了腦袋送給面前這位升上近侍謝罪吧。
沈老將軍到底也不過是個打仗出身的武將,讓他舉著帥旗衝鋒陷陣不帶二話,可若是玩幾把彎彎繞繞還真鬥不過多少人。這老將軍被鬧得一腦門冷汗,心裡頭醞釀出了一股子怒氣:皇帝身邊多是這種人,這才沒法子好好管著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