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廟裡的規矩,祝雲瑄無意破壞,點了點頭,沖梁禎道:“昭王回去吧。”
梁禎微微一笑:“陛下也早些歇了吧,明日臣再帶您去廟裡四處轉轉。”
這一覺祝雲瑄睡得很踏實,一直到天大亮才醒,用完了早膳也沒見著梁禎過來,便自個在廟裡頭四處逛了起來。
沅濟寺依山而建,佔了整座山頭,有山有水,廟中景緻十分吸引人,便只是為了賞景,京裡頭的那些個達官貴人有時也會過來小住個一兩日,只這兩日皇帝來做法事便閉了寺,不再接待其他外客,因而更顯清幽靜謐。
祝雲瑄登上了一處高樓,可俯瞰寺廟全景,領路的僧人是個伶俐的,口若懸河地與他介紹著這廟中各個寶殿、樓閣的過往歷史和典故,祝雲瑄手中把玩著梁禎昨日送的玉石,視線一一掃過,聽得格外認真。
片刻之後,身後的高安忽然上前一步,小聲提醒祝雲瑄:“陛下,昭王在那邊。”
祝雲瑄順著他說的方向望過去,果然見到梁禎坐在下頭的一處亭子裡,正與那位頗有些年紀慈眉善目的老住持在下棋。
祝雲瑄輕眯起雙眸,看了一陣,便見棋局散去,梁禎起身朝著他這邊走了過來。
一走近,對方便笑著與他道:“先頭見陛下還未醒,便沒有擾著陛下,過來與老住持下了盤棋,沒想到這會兒陛下已經起了,還出來逛園子了。”
祝雲瑄淡淡點了點頭,梁禎讓那領路的僧人回去,又叫跟著的隨從侍衛落後十餘步,自己帶著祝雲瑄繼續往前走。
聽他說起這廟裡種種,絲毫不比方才那僧人知道得少,祝雲瑄好奇之下隨口問道:“昭王似是對這裡分外熟稔,與那位老住持看著也像是相識已久?”
梁禎並不隱瞞,祝雲瑄怎麼問便怎麼答:“是相識已久了,臣八歲時跟著家中祖母來這裡上香,便認識了那位老住持,是他告訴臣,當年,臣的爹爹就是躲在這裡生下了臣。”
祝雲瑄一愣,完全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對梁禎的真實身世,他其實一直有諸多猜測,也從他的只言片語裡拼湊出了一些資訊,查證過先帝年少時身邊確實有一個安樂侯府出身的伴讀,只是他怎麼都不想不明白,既然梁禎的親爹是侯府公子,先帝若真心喜歡,冊男妃並無不可,又怎麼會讓梁禎淪落為私生子,骨肉分離十幾年?
大衍建朝兩百餘年,雖只有開國皇後一個男後,但中間六七位皇帝幾乎各個後宮裡頭都有男子,位份有高有低,也有生下過子嗣的,唯昭陽帝是例外,前頭十幾年寵幸賀貴妃,晚年又獨寵宸貴妃,對謝皇後面上也是禮待有加,謝皇後去世多年,她當年住過的鳳儀宮還保持著原貌供奉著她的牌位,直到太子被廢,皇帝心灰意冷,才將之撤了。
所有人都以為,昭陽帝並不好南風這一口,可偏偏,他費盡心思極盡愛護的私生子,卻是男子所出。
見祝雲瑄欲言又止,一眼便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的梁禎唇角上揚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眼神裡卻有揮之不去的諷刺與晦暗:“先帝是慶惠太後養子,為了皇位,遵從母訓,娶了當時權勢滔天的謝、賀兩家的女兒,一為後一為妃,登基之後卻又不滿足於此,想要將我爹也納入後宮,慶惠太後不答應,悄悄將我爹送來了這廟裡,那時我爹已懷有身孕,再後來……”
梁禎說得亦真亦假,祝雲瑄心中一緊,總覺得接下來梁禎說的或許未必是他想聽到的,就聽梁禎一聲哂笑:“我爹生下我沒多久,就被人發現了,有人擔心他的兒子會威脅儲君的位置,將我爹逼上了絕路,從這後山的懸崖跳了下去,粉身碎骨,我得老住持所救,被送回安樂侯府,成了當時的侯府世子夫人的兒子。”
祝雲瑄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玉石:“威脅……儲君位置?”
梁禎望向他,嘴角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笑意:“昔日的謝國公謝崇明,是陛下您的親舅舅吧?”
玉石滾落地上,祝雲瑄怔怔望著梁禎,嘴唇抖索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梁禎彎腰將玉石撿起,被堅硬的石板一嗑,這玉石雖未碎原本光滑的表面卻多出了一道裂紋,橫亙在那裡。
他將玉石塞回給祝雲瑄,似不在意道:“那位前國公爺如今已死得渣都不剩了,也算是罪有應得了。”
是了,當年的謝家是何等囂張,為保儲君之位隨意逼死人,最後卻又活活坑死了儲君也坑死了自己,當真是報應不爽。
祝雲瑄腦子裡一瞬間湧出許許多多過往的事情,忽然就明白了先帝為何在兄長出事梁禎回來之後就撤掉了鳳儀宮的牌位,又為何明知兄長是冤枉的也不肯讓他再回來,不只是要給梁禎鋪路,他更是在報複謝家,即便兄長和他都是先帝的親生兒子,可他們身上還流著謝家人的血,便是害死先帝摯愛之人的仇人。
“……你對我做的那些,也是……為了報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