嶙峋的手指輕輕叩擊實木案牘,敲了三四下後,她緩緩起身,摟緊肩上披著的狐裘,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輕輕推開門,窗外的北風卷著碎雪飄了進來,她突然低咳了幾聲,肩胛骨劇烈起伏,腰間玉環相擊,發出清脆的啼鳴。
咳嗽稍緩,她望著拱手而立的心腹,眼尾微微下垂,疲倦病態的瞳眸寒光四溢,顯出幾分陰鷙的倦怠。
她沉聲道:“擺駕祈年殿。”
“近日天寒,進宮又不免車馬勞頓。太傅您這身體……要不還是讓臣去吧。這種不聽話的小皇帝嚇兩句就消停了。”
男子嘴上雖如此說,依舊散漫地倚在榻上,沒有絲毫起身的意思。
“不必。丞相將今日的奏摺處理了吧。本官去去就回。”
轎輦微微搖晃,宋時微倚在軟墊上,聽著外頭吱吱的踩雪聲,她斂下眼簾,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祈年殿的九脊重簷浸潤在了黑暗裡,宋時微輕輕一揮手,心腹立即清場,恭敬地候在殿外。
她孤身踏入殿裡。八十一盞金蓮燈閃爍著幽光,搖曳生姿中投下一瘦小的黑影。龐大的宮殿正中心蒲扇下孤零零跪著一少年,在巨大的銅像下,顯得渺小又可憐。
“臣宋時微求見陛下。”她嘴上輕言了一聲,沒有躬身也沒有跪拜,徑直走向了她。
噠噠噠,空曠的大殿回蕩著她慢慢逼近的腳步聲。
單薄的襯衣,蒼白的臉頰,武祈寧的背脊有些顫抖,她依舊挺直背脊固執跪在那,汗水不知不覺浸濕了單衣。
宋時微直直站立在她的面前,毫不在意地接受了她的跪拜。
“兩日未食,給臣一個理由,為何?”她打量著這個本應該及笄參政,如今卻淪為傀儡的帝皇。
瘦弱的身形,蒼白的麵皮,本該威儀十足的丹鳳眼軟塌塌耷拉了下來,右眼尾一粒硃砂小痣隨著睫毛顫動,像滴永遠擦不幹的淚。
她低眉順眼任由宋時微打量,瞧那審視的眼神無聲散去,她這才恭敬地回道:
“大雪雖散去,朕仍憂其行觸怒上蒼,遂於殿內祈福,滴米未進,以表誠心。”
宋時微嗤笑了一聲,沒有忽視她眼底剎那間閃過的恨意和屈辱。
她不會不知她來的用意,若是真懼她,早在她踏入之時就該起來了。而不是在這裡無聲顯露她的不滿和憤懣。
還是在耍花樣啊。宋時微輕嘆一聲。
她是覺得她需要一個傀儡擺在前面,不敢廢了她?
宋時微看著她,總是想起那個孩子,
那個被先帝託孤,她悉心撫養長大,幾乎可以說是視為己出的孩子。她領她習文,帶她練武,教她帝皇心術。她年幼時她代領朝政,鞠躬盡瘁不敢有一日停歇。她長成後,她立即還政,沒有一點貪戀。
這樣一個傾盡心血的孩子。她親政之後的第一刀便剮向了她。足足剮了百刀,她才流血而亡。
像,真像啊。只是比她更藏不住事些。她深得她的真傳,心思縝密,哪怕親政之後也一口一個太傅叫的恭敬又親暱,斷不會在事未成之時露出此等表情。
冰涼的指尖輕輕挑起她的下巴,隨意擺弄了兩下。
真是令人生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