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父親的葬禮
父親的精神看起來前所未有的好。他讓每個人輪流進去,說了幾句話。
輪到我的時候,他張了張口,我以為他又要說那句無謂的“對不起”了,結果他只是顫巍巍地說,“你千萬別遇到,像爸爸這樣的apha。”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放心吧,我的apha對我好得很。”
父親沒有因為我冷冰冰的神情和語氣而動怒,反倒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
“是嗎?”他說幾句話就要喘氣,所以說得特別特別慢。“那就好,難知。那就好。”
我們一家人,連同再次趕來的宋恆焉,都守在病房門口。奇怪的是,這次陳女士沒有哭,只是很安靜地望著某處地方,一句話都沒說。
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我都記得不太清楚了。我只記得醫生語調沉痛地對我們說,“請節哀。”
奇跡沒有發生,反轉沒有發生,什麼都沒有發生,就只是一個患了重病的人在很長一段時間的治療後還是去世了,僅此而已。
葬禮舉行的時候,來了很多人,我聽著他們握著陳女士的手錶達安慰,並說我父親是個多麼善良多麼寬容的人,說著他對他們有多麼好,一時之間感覺非常諷刺。
也許我的父親的確是一個好的領導,好的下屬,好的同事,好的朋友,也許他對周圍的人確實很不錯,可最應該被他珍而重之對待的那個人,得到的卻是他的背叛,和毫無意義的懊悔與補償。
但陳女士沒有開口揭穿。她沒有說“恐怕他也沒有各位說得那麼好”,她就只是聽著大家的話,時不時抬手擦去流出來的眼淚。
直到現在,我都不理解她對我父親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感情,不過這也無關緊要了。
宋恆焉每隔一會就轉頭看我一次,好像在確認我的精神狀態還能不能撐得住。其實他不用這樣,我真的沒有太多的感覺。父親的死,沒有讓我很難過。
我養的那群小雞死後,我執意要找一塊土地埋葬它們。周千澍找到了一個廢棄的小花園,我們從籬笆上的一個破洞鑽了進去,用周千澍帶出來的玩具鏟子,把它們全部埋進了土裡。
然後我忽然開始吐,吐得非常劇烈,毫無預兆的反胃一陣陣湧上來,我感到天旋地轉,站都站不穩。周千澍拍著我的背,幫我順著氣,又跑去附近的便利店給我買了一瓶礦泉水。
每個人都要在籃子裡抓一把花,撒到父親的屍體周圍。我抓起花的時候,猛然有種熟悉的反胃感。
幸好這次,我沒吐出來。我最後看了一眼父親,他的膚色已經變得很奇怪了,但他的神情和平常睡著的時候並無二異。
我那篇作文一字未寫的事,被老師打電話告訴了父親。陳女士那會不在家,他接的電話,座機,開的擴音。
“......所以我就是想對您說,平常要多注重和孩子溝通,不要讓他感受到一方家長的缺席,不然孩子的心理可能會有所跑偏......”
我站在旁邊聽完了全程,電話結束通話,我和父親對上視線。
他什麼都沒說,也沒有抄起衣架來揍我。他只是看了看牆上的時鐘,“你媽媽是不是該回來了,買菜需要這麼久嗎?”
我沒接他的話,只是回到房間,砰一聲甩上門。我在日記裡寫了很多不好聽的話,但想到陳女士隨時都可能會看到這些話,我又把那幾頁日記撕掉了。
晚上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和父親都沒提起下午的那通電話。父親沒有向陳女士告狀,也沒斥責我。陳女士給周千澍挑著魚刺,我沉默地扒著飯,我們看起來就只是隨處可見的,普通又毫無故事的一家人。
葬禮和所有後事都辦完後,我在家裡睡了好幾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那麼困,明明很多流程都是由宋恆焉和周千澍在操辦的,我主要的任務就只是攙住陳女士,讓她站穩了別倒下去。
我們誰都沒提起若幹年前的那件事,提起我看到的那半個沒擦掉的口紅印。因為再提起來也沒有任何意義,原諒與否,它都已經隨著父親的死亡徹底翻篇,就算有心要計較,都沒有物件可發洩。
連著睡了幾天後,我終於撐起一點精神,開啟手機回訊息。好朋友們問我怎麼樣了,我說還好,就是稍微有點累,但歇幾天就沒事了。
有個朋友在群裡發了句“那你和宋恆焉......”然後又立刻撤回了,岔到了別的話題。我看到了,但我假裝沒看見,畢竟我也不知道情況會是怎麼樣。
按理來說,我和宋恆焉之所以會聯姻,就只是因為我父親的醫藥費太過昂貴,單憑我和周千澍兩個人掙不過來,因此我把自己抵押過來,從此提款都名正言順了。
但是現在不需要了,父親走了,剩下的一些小債,我們可以自己慢慢還。
我睡得迷迷糊糊,偶爾驚醒的時刻,宋恆焉都在床邊。見我被噩夢嚇醒,他會伸出手來,輕輕拍著我的背,再把我扶起來,餵我喝幾口溫熱的蜂蜜水,又扶著我躺下去。
如果他打算等我父親一有變故就和我離婚,那大可不必做到這種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