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插一句嘴:“現在是在做什麼?坐班?畫畫?”
“問你呢,說不了話就寫下來啊。”
又低低地笑:“……還是說,你現在連字都不會寫了?”
話裡話外都是對他的蔑視和嘲諷。
翟和朔心跳加速,面上仍然沒什麼表情:都是成年人了。有必要這樣嗎。
高跟鞋噠噠響了兩聲,最先認出他的紅發女生走到他面前:“哎呀,你現在還是在畫畫嗎?我記得你很喜歡畫畫。”
翟和朔看見她塗得厚重的嘴唇。嘴張得太大,合上時口紅也吃了不少,色差有些明顯了。
“……哈哈哈哈,老班還說,要看你這麼畫下去,畫個十年會是什麼樣子呢。”
她語氣遺憾:十年啊……這才過去六七年。你還是這樣。
“臻臻。”何林喚她,“人家不想答,你也別浪費表情問了。”
林臻臻。翟和朔記起這個名字,它屬於面前石榴紅指甲的主人。
“那時候我們全班可是一起拜讀了你的大作的……你還記得吧?”
他當然記得。
那時他剛升上高中,運氣很好,學校引進了新的投影儀。
在校的日子千篇一律,班主任負責的英語課上是無聊的習題講解,他翻了草稿本出來畫畫,自以為動作隱蔽。
他畫穿長裙的女生,畫擺設繁雜的複古背景,筆畫布滿紙張,正畫得入神,面前突然投落一片陰影。
草稿本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走,奪走它的人將它放到了投影儀下。
於是他的畫作出現在所有人面前,上下左右各放大了,說是欣賞細節,迎接他的只有課室裡潮汐一樣來來回回蕩了數次的鬨笑。
他想為自己辯解:“我……”
班主任眼神鄙夷,打斷了他的話:“你一個男的,成天就畫這些,怪不得長成小白臉樣。”
“你們也看見了,他就這出息。”
草稿本被重重摔在講臺上,鏡頭終於移走:“我們繼續。”
有些人由此接收到了為師者不會保護他的訊息。傍晚放學,這些人在走廊外的監控死角裡將他圍住,不屑於遮掩惡意:
不是很會畫嗎?幫我們也畫幾張唄。
就畫你怕得癱軟在地上,對對對,就是現在這幅樣子,像條狗一樣。
畫點水吧。土狗嚇尿了。哈哈哈哈哈——
笑聲永遠尖銳扭曲,穿過鼓膜紮進他腦袋裡。
你自找的。他們這樣說,而後撕爛了他的草稿本。
翟和朔目睹了那本草稿被肢解的全程。
先是封面,再是邊線上的封膠。散出來的那些稿紙一部分被人踩在腳下,跺扁了再撿起來揉成團砸向他額頭,一部分被丟進廁所。
夢想可有可無,風一吹就飄走。
他像啞巴一樣,沒有說“不”,也沒有喊“住口”。
從零碎話語裡,閆裴周大概拼湊出了翟和朔堪稱糟糕的學生時代。
翟和朔手搭在門把上,在考慮是要報警還是砸門吸引服務生注意,無心徵詢了閆裴周的意見,閆裴周卻說:“先等一會,門我幫你開。”
這只鬼拉著他坐回卡座上,趁其他人不注意將剛送來的熱水倒進杯內塞到他手裡:“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講講這群人以前是怎麼對你的?我想聽。”
沒有什麼好講的,翟和朔回他,想了半天又說,非要講的話,我吃過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