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好被角,關好房門,元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裡衣,笑容像縫在臉上的,既有饜足,又有快意。
漸漸的,她的笑容消失了,一個地獄的幽靈想方設法把別人拽入深淵,臨了了,卻好像並不開心一樣。
元英面無表情地在雪地裡站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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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上要辦燈會,祭祀本地的一個土神,劉家的孩子們因此被允許晚上去鎮子上溜達,不給錢就是了。
青溪不愛溜達,本來想躲在婆婆屋裡看書,卻被婆婆反複唸叨,說必須要去拜梅花娘娘,否則往後一年都沒有好日子。
青溪嗤之以鼻,反正她本來就沒有好日子,以前年年拜,還不是年年窮。不過擰不過婆婆,青溪懷疑自己要是敢說一句不去,婆婆就該當場氣死了。
青溪討厭熱鬧,討厭人多,討厭煙火,反正討厭天討厭地,看什麼都不順眼,本來想躲去燕老師家看書,結果被燕老師提著後領帶出來看燈會,氣得頭頂冒煙。
燕槐序奇道:“小孩子都喜歡熱鬧,你怎麼一臉晦氣?”
青溪皺著眉頭,不想搭理她,街上的人聲吵得她腦子疼,恨不得一根棍子把所有人串成冰糖葫蘆。正好燕槐序看到了賣冰糖葫蘆的小攤子,問她:“冰糖葫蘆,想不想吃?”
“......”青溪面無表情道:“不想。”
燕槐序訕訕地撓了撓太陽xue,心想我在棲霞山的時候可吃不著這種好東西。
想到棲霞山,她不由得有點出神,也不知道老師和元英現在在做什麼。
兩人逛到茶樓,裡面有人在說書,一張口一聲“話說那永寧侯——”嚇了青溪一跳,皺著眉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問道:“永寧侯是誰?”
旁邊的路人道:“小姑娘,你不知道永寧侯?就是永寧將軍,我們大昭第一神將,是我們鎮出去的嘞。”
青溪心想大昭第一神將和村頭第一癩子是誰跟我有什麼關系,路人見她居然一臉不感興趣,立刻道:“你真不知道?這可是明帝開恩科考後的第一個女將軍,咱們這塊地方臨著北邊蠻人,到現在還能平平安安地過活,多虧永寧將軍幾年前的那一戰,否則,嘿,咱們現在就得給蠻子當放羊奴去了。”
青溪愣了一下,喃喃道:“女將軍?”
“嚯,感情你是真不知道啊,”那路人說:“那你作為咱這的人,總聽說過梅花娘娘吧。”
鎮子裡這兩年才開始供梅花娘娘,據說原來是一位將軍,三年前蠻人入侵,不知道從哪架來了火炮,少年將軍以一敵百,帶著三十人連夜突襲敵方軍營,大獲全勝,繳了火炮,讓此地居民免於流離失所,這一戰至今還在京城裡傳唱。因為臨走時村民要謝將軍,將軍見此地梅花開得好,就地折了一支充當謝禮,所以是梅花娘娘。
這個故事青溪當然聽說過,但她只以為是大家胡謅的,沒想到這麼個人,連名帶姓有永寧侯三個字,還是個女人,一下子愣住了。
燕槐序見她發愣,沖她打了個響指:“發什麼呆啊,前面放燈了,要去嗎?”
青溪愣愣地點點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順著人流走了片刻,她突然問道:“老師,女人不一定就得嫁人,是嗎?”
她雖然心眼小,時常刻薄,但從小綱常倫理都聽慣了,即使再不願意,但身邊所有人都告訴她,是的,女人就是要嫁人的。
燕槐序笑了一下,明滅燈火中,她揉了揉青溪的腦袋:“本朝帝師,兼任宰輔,她是女人。”
“宮裡最有名的太醫是女人。”
“大理寺卿,當今斷案如神的官府大人,也是女人。”
“當今陛下,九五至尊,是女人。”
燕槐序說:“嫁人當然也是一種選擇,你想成為什麼人,就可以成為什麼人。”
青溪幾乎站在原地邁不開腳。
沒人知道十歲的青溪在想什麼,她的眉頭微微皺著,眼睛瞪得老大,呼吸起伏都有些劇烈,直到燕槐序遞給她一盞花燈,她才如夢方醒。
燕槐序道:“去吧,教過你寫字了,這次去寫自己的願望。”
青溪覺得嘴唇有點幹,忍不住舔了舔,她接過燕槐序遞過來的紙筆,覺得有千斤重。
夜風吹過來,涼滋滋的,青溪站在燕槐序身邊,想起那天學堂外的驚鴻一瞥,於是一筆一劃的寫道:
自觀自在,守本真心。
並不昂貴的花燈放進河裡,載著少女的心緒慢慢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