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的眼睛分明是在笑的。
等陵光長到十歲的時候, 已經很像個正常的人類小孩了,只不過寡言少語,每天就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蔣韻身後, 直到有一天蔣韻突然說, 找到了她的妹妹。
陵光以為蔣韻要給她生一個妹妹,跟全天下所有的小孩一樣,別扭了好幾天,一方面確實很想要一個妹妹陪她玩,一方面又怕小孩分走了蔣韻的注意力。
蔣韻在山腳展開了一個陣法,定位到了另一隻惡靈的位置。她一開始得到的訊息就是棲霞山誕生了兩只惡靈, 但另一位一直沒找到, 現在突然露出了痕跡,就直接帶著陵光過去了。
大昭在打仗,冬天雪下了一尺厚, 屍體扔在外面幾個月都爛不了,另一個小女孩就是在這片古戰場被找到的。
因為是在冬天,蔣韻給她起名叫元英。
沒來得及教化,元英已經自己長大了, 穿著一身破衣爛衫, 不知道從哪個屍體身上扒下來的, 長長的拖在地上, 腳凍得發紫, 頭發跟海藻一樣糊在腦袋上, 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全是新鮮的惡意。
她們倆長得像, 氣質卻迥然不同。因為蔣韻先撿到了陵光,陵光就成了姐姐, 實際上她倆是同一秒降生的。
元英已經自己學會了說話,會基本的自理技巧,蔣韻把她帶回去,同樣買了一床軟軟的褥子,收拾出一個小房間,燒了熱水給她洗洗幹淨,弄了個湯婆子放在她腳邊。
陵光默默地幫忙幹活,進進出出地搬水,臨走前給元英掖好被角,把屋裡的碳拾掇好,以免半夜不注意燒起來。
元英縮在輕軟暖和的被窩裡,在黑暗中,甜甜地叫了一聲:“姐姐。”
那樣毫不掩飾的惡意,即使在黑暗中也炯炯有神的眼睛,讓陵光停下了腳步,轉頭淡淡道:“我不是你姐姐。”
等陵光關好門走了,元英自己在黑漆漆的屋子裡回味了一會兒,半晌又自顧自喊了一聲:“姐姐。”
比起陵光剛來的時候,元英幾乎稱得上很有眼色了,嘴甜又懂事,大早上起來,蔣韻一開啟門就能看見她在劈柴,下午就拿著一個小木桶跟在陵光身後去屋後面菜園子裡澆地,晚上蔣韻炒菜,她就拿個小扇子看火。
因為從小吃不好,元英體型比起陵光十分瘦小,矮了將近一個頭,看著倒真叫人憐惜,所以一般蔣韻都叫她出去找陵光看書。
元英還不識字,得從基礎的小人書開始看,陵光手裡的書本在她眼裡跟天書一樣,晦澀難懂的字詞像爬蟲,她殷勤地給陵光倒了一杯茶,甜甜地問:“姐姐,你在看什麼?”
陵光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必須要穩重一點,於是言簡意賅道:“臨濟錄。”
元英既不懂什麼是臨濟錄,也不懂陵光為什麼看起來不愛跟她說話,但這不妨礙她自娛自樂,嘴裡唸叨著臨濟錄,反反複複的,直到聲調和氣口都跟陵光一樣。
蔣韻把做好的飯菜端出來:“收拾收拾吃飯了,元英你嘀咕什麼呢?”
元英笑得甜膩:“我說老師做的飯好香啊,我肚子都打雷了。”
“屬你嘴甜,”蔣韻笑著把飯菜擺好,拍了拍陵光的腦袋:“快別看了,收起來等吃完飯再看。”
這樣一個親暱的小動作落在了元英眼裡,她彎著眼睛笑了笑:“老師真疼姐姐。”
陵光不說話,依言把書本放好,給蔣韻倒了一碗新茶。
蔣韻忙活了半天,這才喝上一口水,也拍了拍元英的腦袋:“這就叫疼了,那我也疼疼你?”
元英害羞地捂著自己的腦袋不讓拍:“不嘛,討厭。”
蔣韻夾了一筷子菜,對元英道:“姐姐現在已經讀了不少書了,你也要加把勁,明日先從三字經開始背,能做到嗎?”
元英聞言看向陵光:“姐姐學問多,我不會的自當請教。”
陵光只覺得元英的笑容有點不舒服,沒搭話悶頭扒飯,蔣韻做的飯只能算勉強能入口,最近教她們術式不能多吃五穀,所以一天只有兩頓,陵光總覺得餓,能多吃一口是一口。
她們晚上偶爾會天南海北地聊天,以前都是蔣韻主講,她見識多,說的很多東西陵光連見都沒見過,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但自從元英來了以後,主講就變成她了。
元英話多,她在古戰場長大的,吃路過的野獸,喝小溪裡的水,講起話來特別誇張,一張嘴就是她是如何制服一隻獵豹的,把她的英勇神武誇大了一百倍,然後再講怎麼處理了食材,去軍營裡偷碳和鹽,回來美美地吃了一頓烤肉。
陵光直覺她說話很有幾分爭寵的意思,想要吸引蔣韻的注意,但孩子心性又藏不住,恰到好處的誇張讓人願意相信她的天真。但陵光就是莫名覺得,事情可能不是這樣的。
戰場上全是屍體,元英居然還費勁巴拉地跑去打獵,咬斷血管就能解渴,居然還要專門去找小溪,陵光沒有寬廣的胸懷,於是忍不住推己及人,如果是幾年前的自己,大機率就會圖方便了,但元英沒人教,居然還這麼講究,幾分真幾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元英自從被撿回來到現在,絕口不提一個“殺”字,也很不符合常理,這說明至少她是很懂得人類的忌諱的。
從哪學的不知道,元英不說,也沒人會想起這個點來特意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