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南又看了看朱怡貞,一點頭,說,照他說的做吧,發華東局,請轉西柏坡。
可是……
沒有可是,上級會甄別情報的真偽。孟安南說著,接過林楠笙手裡的油紙包,遞到朱怡貞手上,又說,快去,這是命令。
朱怡貞離開後,林楠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靠進椅背裡,看著孟安南想說句什麼,卻最終沒有開口。
孟安南笑了笑,看了眼桌上的剩菜,轉身從櫃子裡拿出半瓶洋酒,說,喝點酒,睡一覺。
林楠笙順從地點了點頭,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後,說,你就不怕這是個圈套嗎?
我只是做了該做的。孟安南說著,忽然一笑,搖了搖腦袋後,看著林楠笙,卻更像是在對自己說,信任有時候就是那麼奇怪的東西。
林楠笙一愣,一下睜大了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他記得,就在那家義大利人開的妓院裡,顧慎言曾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將近中秋前的一天深夜,林楠笙終於離開上海。他在朱怡貞家的客廳裡整整住了半個月。這是孟安南再三叮囑的:你已經遭保密局秘密通緝,只要不出這扇門,你在上海就是安全的。
林楠笙笑了笑,他深知在那兩份情報沒有最終被確認前,他在哪兒都安全不了。他又開始喝酒,先是讓朱怡貞去街上兩瓶兩瓶地買,白天坐在窗前喝,晚上躺在客廳的地板上睡不著,就盤坐在黑暗中喝。後來,朱怡貞索陛讓醬園的夥計扛了一壇紹興酒上來,說,我們買不起更好的酒。
林楠笙頭也不抬地說,沒關系。
然而有一天,就在朱怡貞離開家門後不久,林楠笙放下酒杯去了他們的房裡,快速地檢查了整個房間。最後,他在一個上鎖的箱子底發現一塊沒有秒針的梅花牌手錶。
第二天,朱怡貞去屋,你們是對假夫妻。
朱怡貞愣了愣,挺起背,說,你不再緬懷你妻子了?
林楠笙像被針猛然紮了一下,但他還是說,你瞭解他是什麼人嗎?
朱怡貞一動不動地看著窗臺上的陽光,說,她長得漂亮嗎?
許多話,林楠笙一直想說,但他最終沒有吐露一個字,而是緊閉著嘴,起身去廚房的酒壇裡舀了杯酒,出來,一口喝掉半杯後,又去廚房把杯子加滿。
可是,那壇酒還沒有喝到見底,確認林楠笙身份的電報就來了。朱怡貞在抄收電文的瞬間,竟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她匆忙跑上樓,看著林楠笙,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話:老家來電……在召喚你回去。
林楠笙坐在窗前沒有出聲,也沒有抬眼。他拿過放在窗臺上的酒杯,慢慢地把裡面的半杯紹興酒喝幹。
兩天後,孟安南親自開了警車一直把他送到江蘇地界時,天色已經發白。他把車停在路邊,看了看手錶,說,我們來早了。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把手槍,又說,拿著,路上防身用。說完,他補充說道,但願你這一路上都用不著它。林楠笙接過手槍,熟練地檢查完彈夾,一把將子彈推上膛後,就把它頂在了孟安南的太陽xue上。
孟安南愣了愣,說,前面有駐軍,槍聲會驚動他們的。
林楠笙用另一隻手從懷裡摸出那塊沒有秒針的手錶,說,你是顧慎言放出去的一隻鷂子?
孟安南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你是他的學生,但你不知道我是他收養的義子。說著,他伸手拿過那塊手錶,看著它,又說,只是我們都選擇了我們自己的路。
接著,他在槍口下告訴林楠笙,自從跟隨顧慎言由越南來到香港,他踏上中國這塊土地快有十六年了,頂著一個軍統特工的名頭,卻從沒為他們幹過一件事。相反,他每天在做的,正是他父母未竟的事業。
孟安南的父母曾經都是胡志明的追隨者,他們一起留學法國,在那裡認識了顧慎言。可是,在他十歲那年,他們雙雙死於西貢法國人的監獄。那時,孟安南的名字叫阮志中。
說完這些,他扭頭讓槍口,到了根據地,你可以去華東局的政治處,那裡有我的檔案,裡面有我全部的歷史。
但事實上,林楠笙並沒有到達根據地。在穿越封鎖線時,他乘坐的舢板被碉堡裡射出的子彈擊沉,同時中彈身亡的還有護送他的交通員。林楠笙在水裡游到精疲力竭,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躺在一條航船的甲板上。
救他的是個下鄉收租的米行老闆。他把林楠笙載回上海郊外的一個小鎮,站在三江彙流的碼頭上,他說,坐船再往東去就是大上海了,往南是浙江省,江蘇在北面。
林楠笙說,那這是什麼地方?
米行老闆說,這個地方叫斜塘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