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裡夾著很多照片,都是左秋明去過的地方與見過的人,林楠笙在其中一張上看到了紀中原的側臉,心裡一下就明白了,但還是說,這能證明什麼?
所以我們還需要甄別,這是最後的機會。
他已經是個死人。
但我們要知道他是誰的烈士。長官長嘆一聲,站起來,走到一個地球儀前,用力轉了一下後,又說,如果我沒判斷錯,會有人去給他收屍的。
林楠笙再也不說一句話。他在離開長官的辦公室後去了皇後大道的酒吧,在那裡不停地喝酒,不停地跟吧女調笑,然後提著半瓶酒,醉醺醺地來到與紀中原見面的那條巷口,就像個無家可歸的人,一連五個深夜都醉臥在那裡。
第六天的深夜,一輛三輪車在轉一圈後停在他跟前。一身車夫打扮的紀中原把他扶上車後,林楠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說,你終於出現了。
紀中原用力蹬著車,說,要是我不出現呢?
林楠笙反問道:你會死心嗎?
天快放亮的時候,紀中原帶著他過海來到大嶼山的一片墳地。站在一座沒有墓碑的新墳前,他說,我知道你們是多年的好友。
他什麼時候為你們工作的?
他不是為誰工作。紀中原說,他只是在盡一名中國特工的職責。
林楠笙低下頭站了會兒後回到船上,始終沒說一句話,默默地獨自坐在船頭,迎著初升的朝陽與海風。一直到登岸後,他回頭對紀中原說,從往來的電文上綜合分析,日軍會很快要向廣州灣出兵。
那法軍的動態呢?
英國人都沒守住香港,法國人行嗎?說完,林楠笙扭頭就走。可是,走了沒幾步,他又折回來,看著紀中原,猶豫了一下,說,希望你們在上海的人能幫忙查詢她的下落……
放心。紀中原面無表情地打斷他的話,說,她是我們的同志,也是我的妻子。
為了接收林楠笙傳送來的情報。紀中原特別開闢了一條專線,由他親自接收。但是,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忽然一紙調令,林楠笙被召回重慶,出任中美合作所的技術教官。
臨行前,林楠笙沒有跟任何人道別,也沒有聯絡紀中原,而是一個人孤零零地來到碼頭,跟隨旅客登上郵輪。可是,就在他踏進船艙的瞬間,一眼就見到了紀巾原。他身穿著白色的服務生制服,手裡託著一盤熱毛巾,笑吟吟地上前,說,先生,擦把臉吧。
林楠笙冷冷地說,你想送我去重慶嗎?
紀中原還是笑吟吟的,在遞上毛巾的同時,交給他一張紙條,說,任何時候,你需要聯絡我們,就把它登在《中央日報》上。
紙條上是一首《詠梅》的七律,署名:黃山雲。
林楠笙靠在船舷上把詩默唸了一遍,隨手撕成碎片,扔進了海裡。他閉上眼睛,就聽到了汽笛拉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