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笙又幹回了老本行,每天提著公文包去那裡上班與下班,把接收來的情報經過辨別、分析與歸類後,用漁船運到公海,再由美國人設在船上的電臺傳送出去。出於對他身體的考慮,長官派人在辦公室放了張皮製的躺椅,但林楠笙從未使用過。每天,他寧可坐在辦公桌前,一直坐到麻木的感覺從脊椎擴散遍全身,就像血液在凝固那樣。很多時候,他甚至盼著就這麼一頭倒在桌上,慢慢地死去。
一次,他去醫院複診時問鈴木正男:如果一個人完全沒了知覺,那跟死人還有什麼區別?
鈴木正男說,至少你還能用眼睛看,用腦袋去想事。
只要我還活著,這一天遲早會來的。林楠笙忽然笑了起來,那樣子就像個喝多的酒鬼。
現在,很多深夜他都會去那些開在皇後大道的酒廊裡,混跡於妓女、賭徒與鴉片販子之間,喝那種用甘蔗私釀的燒酒。然後,醉醺醺地回家,躺在床上感受頭痛欲裂的感覺。這是他唯一還能讓自己感受到疼痛的方法。
可是有一天晚上,就在回家的途中,林楠笙發現被人跟蹤。那人戴著一頂鴨舌帽,不緊不慢地尾隨在他身後,好像故意要讓他發現那樣。
林楠笙的酒一下就醒了,快步進入一條巷子。那人好像也並不著急,仍然不緊不慢地走著。當林楠笙一下從他身後轉出來時,他的臉上絲毫沒有驚詫之色。
大吃一驚的人是林楠笙。就在那人緩緩回過身來,他的眼睛一下直了。
紀中原摘帽子,說,林先生,我們應該不陌生吧。
原來,紀中原並沒有死。那天他一發現裝裱店被監控,就引爆了第一顆手雷,這是傳遞暴露訊號最徹底的方法。在七十六號特務沖進來時,他又引爆了第二顆,然後趁亂從炸開的牆洞裡逃離。
在把林楠笙請進停在街邊的一輛汽車後,他說,我沒想活著跑出來。
林楠笙淡淡地說,死是需要勇氣的。
我死是因為工作需要,現在活過來,同樣是工作的需要。
林楠笙冷笑一聲,說,你詐死,只是想讓她有足夠的空間來拉攏我。
但她並沒有完整地執行我的命令。紀中原的聲音一下變得幹澀,扭頭看著車窗外空無一人的街道,說,我跟她結婚兩年,她從沒有一天忘記過你。
那你就不該娶她。
是你們不該有過去。紀中原回過頭,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閃爍:我們都是幹這行的,你比我更清楚,我們連生命都不屬於自己。
沉默了很久後,林楠笙抬起頭來,用平緩的聲音說,你們把她葬在哪裡?
紀中原說,根據我們的情報,那天晚上仁濟醫院裡運出了兩口棺材。
什麼意思?林楠笙一下睜大眼睛,瞪著他,說,你想暗示我什麼?
我只是向你轉達我們的一份情報。
林楠笙說,你費那麼大勁,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紀中原搖了搖頭,說,我們需要知道日軍在廣州灣與雷州半島的動向……這些你能辦到。
沒有上峰的指令,我不會給你任何情報。
侵略者不會等你上峰的指令。
我是個軍人。林楠笙說著。伸手推開車門,想了想,又說,我只服從上峰的命令。
紀中原一把拉住他,用一種逼人的眼神直視著他,說,你的情報能救很多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