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露出令人惱火的那種笑。
“我怎麼想的,重要嗎?”
“為什麼不重要?!”黎簡瞪著他。
“誰知道呢?我不過是用來報答你們黎家上下的一個禮物,禮物的想法有什麼重要的。”
她沒想到他真的說出這種混賬話,立時氣得發抖。
季遙別過眼,不知是不敢看她,還是不忍心。
“你以為我選擇你,是要靠這份人情來拿捏你?!”
她曾反問過自己無數遍的問題,終於讓最該聽到的人聽到了。然而看上去,她比被問的人還要委屈。
“你以為羅楨禮今晚為什麼搞這莫名其妙的一出——”
“他是蓄謀已久,從那天送我回去就在計劃這一切了。至今他對當初被我甩掉這件事仍耿耿於懷。當初分手,是因為我承受不了他施加給我的壓力。結婚初期你該記得,我在那方面,有一些不能克服的障礙。事實是,那些問題在跟他交往時就存在了。一度我為了討好他,還主動喝下帶有催情劑的飲料,那時我才發現自己背棄了自己,跟他提出分手。可是分手的時機選錯了,那之前不久他父親的公司才破産,欠下許多外債,他想替父親分擔卻沒有頭緒,被仇人侮弄到要出賣色相的地步。正是最難過,最需要陪伴的時候,我卻跟他分手。”
“從那之後,我在他眼裡成了一個自私虛偽、嫌貧愛富、絕情寡義的利己主義者。今晚這一切,不僅僅是對你的戲弄,更是對我的報複。”
季遙面無表情聽著她誠心正意的解釋,他注意到女人面容間隨著解釋逐漸加深的裂痕。奇怪的是,每一個字都如點水的蜻蜓,在他近來日趨蕭索寥寂的心水錶面,不僅炸不開讓意念動蕩的漪瀾,反而嗡嗡地叫他倦怠心煩。
他想聽的不是這些。
是一些別的,反正不是這些。
對某種無法言說的感受的欲求,恰如多年前的那個下午,他一個人坐在酒店大廳的角落忐忑等待著,卻等到女孩失魂落魄地走進來,遙遙望見她的情人,目光在一瞬間被點亮,熱切而熾烈地沖上前去擁抱他時,帶給他的憾動。
被緊緊擁住的情人臉朝他的方向,不像在抱心愛之人,倒像懷揣著一件戰利品,揚揚意色自然分明,他立刻反應過來,他是他“請”來的觀眾,而她彼時對他的存在一無所知。
得知自己被戲弄後,他雖然失意,卻於頹然中生出哀兵必勝的臆想。
還會有機會的,他們不會長久。他這樣篤定。
果然,他成功得到了上天的眷顧。
可是他們的開始太平淡了。他沒有經驗,因那種無所畏忌的愛意表達,是他一輩子也學不會的東西。
還好他擅長模仿。
他面對她時的理性、剋制,乃至對自我的壓抑,出自和她身上同源的東西,而試探、包圍,以及適時的進攻,全是從她那裡學到的技能。
黎簡常贊嘆他的聰明和敏銳,實際上,在情感關系裡,她才是幫他開悟、導之先路的業師。
但他從未在她那裡學成。
愛情最重要的心法她沒傳給他,也或許她天賦異稟,相比他這個先天不足的弱胚,壓根兒就不需要什麼玄關妙理。總之,沒有心法,他修煉不出安神定魄的“舍利”——
信心、勇氣,還有最重要的,勘破真相的智慧。
有一陣兒他自以為擁有了一切,事實證明他起了迷誤。
那些密集的表白和宣言並未給他帶來憧憬已久的幸福感動,他像個從沒被誇獎過的孩子突然得到了矚目和表揚,一下失去風度,無所適從。
甚至寧願回到他們剛認識或者時不時吵架的日子,看她為自己心神不寧、難過憤怒,最好是吃醋發狂雖然她幾乎沒有過),他還自在些。
他知道不該,卻無法控制這些齷齪陰暗的心思。
而今夜,所有的無措和不適被那位情敵突如其來的郵件一掃無遺。
郵件的措辭端倪可察。從車裡到室外,等待她的幾個小時內,他固執地選擇了按兵不動的防守方式,說不清為什麼,也許是猜到她和那個人之間還有一些未解開的心結,又或許,他只是想欣賞,看到在樓下等待她這個小叛徒的自己時,那張一顰一笑早已在他心底留下烙印的臉,會顯示出什麼樣的陌生表情。
這回他又等到了什麼呢?
想象中的悔過自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