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她受不了了。
眼前的男子,依稀殘存著少年時的模樣,是她曾傾注了整個青春的愛意去追尋的人,後來現實的大雨傾盆澆下,熄滅了起始於春日原野間無名的愛火,待一切燃盡,也擦亮了她多情的眼睛,教她看清,彼時夢幻如王子的影子,不過是個平庸且自戀的蠢人,絲毫不懂愛為何物。
“羅經理,有時候自我意識過剩,會讓人看不清真相。”
羅楨禮得意地笑了,“隨你怎麼說吧。”
車門“喀噠”一聲,他準備放行。
黎簡逃也似地下了車。
卻在幾步之外看見黃玉華嘴裡那個被她習慣性遺忘的老公——
季遙提著個飯盒,一如往常的神色淡淡,如山間青松。旁邊站著她的大姑姐張堯。
黎簡狼狽得像是被當場捉住,雙方都神會心契地反應過來彼此臉上的表情意味著什麼。
羅楨禮沒走,本意要再欣賞一會落荒而逃的倩影,此時此地壞心泛濫,要給這焦灼的情勢添一把火。
他降下車窗,叫住自己的前女友。
“簡簡,你的東西我都還留著,改天有空,可以找我來拿。”
她心虛地看向季遙。聰明如他,從那人喚她名字,已經大概猜出他的身份。他沒說什麼,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了家。
張堯順路來送吃的,本來就要走,見此便挺著肚子在底下安慰了她幾句。
大姑姐人至中年,看得清楚,聽得明白,有些話,是陳述事實,還是刻意撩火,年輕時積攢的經驗不全無用。但只她領悟沒有用,因為著相的往往是局內人。現在沒有別的要緊,她勸年輕的妻子也趕緊回家。
可是沒想到,黎簡卻在一路小跑的過程中找回了自己的氣勢。
我又沒真的做什麼,他憑什麼那樣瞪我?
她不無委屈地想。
不知是否因她結婚的時候就心下理虧,積攢的愧疚讓她在日積月累的相處中總是不自覺矮上季遙幾分。
相差甚多的氣焰喚醒了她沉寂已久的驕傲,嘴上討不到便宜,她便在使心作倖的行動中暗暗較勁。
季遙說要往東,但凡口氣有一絲淩人,她總要一意孤行地往西。
如此幾次,季遙回過味來,氣急反笑。
“你要是想弄我,大可直接挑明。”
有次節假日他的公司要求帶家屬爬山團建。她不想在他同事面前失了面,因為季遙刻薄她向來不分人前人後,於是故意選了條人少又難走的路線。
沒想到的是,行至半途不僅未傷敵分毫,反而一如既往落了下乘。
“你先上去吧,不用管我了。”
她半死不活地說道,感覺十分的靈魂出竅了八分。
“我自己上去?”
季遙難以置信地嗤笑一聲,開始發功,“抽簽的時候耳朵抵押給地仙了是嗎。要和家屬一起才能拿到額外十天的年假獎勵。”
“看來我高估你了,還以為……”
他突然頓住,四十五度望天,輕輕搖了搖頭。不知道原“以為”的究竟是什麼。
黎簡想左右不過是對她體力和嬌氣值的錯誤判斷。
她賭氣不接話,就有了他方才的那句。
可季遙說歸說,卻從未有過主動示弱的時刻。他看出黎簡是隻只會跳腳的小兔子,真給她機會欺負人,也不得要領。
紛亂的回憶退了潮,兔子跳出了那片刻間席捲她心防的海浪。她想了想昨天蘇茗筱幫她複的盤,又捋了捋張堯今天對她說過的話。
原來一切讓人別扭、不解的背後,邏輯是如此簡單,簡單到超出她的預期。
季遙真的喜歡她嗎?所以即便什麼都未真的發生,和前男友簡簡單單的一個同框也值得他冷落自己那麼些天?
她努力抬起頭,試著去直視他的側臉,怏然繃緊的輪廓像初見一樣令人陌生。
對她來說,相信季遙很早就開始喜歡自己並不是件值得欣喜的事,它只不過從某些方面表明,他跟曾經的她一樣,也是個膚淺到會見色起意的人。而這份憑空而生的愛意,隨著時間的流轉是變得愈加濃烈還是消散如煙,她在四年的婚姻裡,已經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