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奏鳴曲i
再次回到蝙蝠洞,提姆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蝙蝠洞的大體結構還在,但內部已經被摧毀得不成樣子,巨型恐龍被推倒,砸碎的儀器垂下藤蔓長的線路,地板和牆壁上滿是彈孔與血漬,像毀天滅地的海嘯退去,在船隻上留下藤壺與貝殼增殖的痕跡。
眼下蝙蝠俠已死,夜翼和羅賓還在躺休眠倉裡無法喚醒,紅頭罩不知所蹤,被狂笑之蝠囚禁於蝙蝠洞的阿爾弗雷德憔悴得像一夜之間老了十歲,家族的重擔一下子壓在這個還不到二十的男孩肩頭,比起沉重,他更多感到一種迷茫,就像被突如其來的災禍砸懵,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想……至少先把蝙蝠電腦修好。
其他人卻不這麼想,尤其是斯蒂芬妮,她跑進蝙蝠洞時就像一陣紫色的旋風,兜帽被摘下,露出一頭毛躁淩亂的金發,發絲遮掩下的藍眼睛周圍襯著一圈紅腫,哭過的痕跡,讓提姆想要遞給她一包紙巾。
她抓了抓頭發,嗓音沙啞中透著一絲悶悶的鼻音:“布魯斯沒有真的死去,對不對?這是他的計劃,就和往常一樣,對嗎?你一定知道些什麼……”
“抱歉。”提姆艱難地吐字,“他什麼都沒有告訴我。”
女孩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眼睛裡有柔軟的水弧輕輕一轉,好半晌,某種堅持風化在沉默的空氣中,她喃喃自語:“那塔尼亞呢,她被關進阿卡姆了……我們必須得去救她。”
“不行,”提姆說,“至少現在不行。”
他的拒絕一下子點燃斯蒂芬妮的怒火,她的聲音因拔高而破音,有點尖銳:“為什麼?你知不知道她在阿卡姆會遭遇什麼——如果你不去,那我和卡珊會去的,不需要你參與!”遺孤——卡珊德拉·該隱不知何時出現在蝙蝠洞,如一道沉默漆黑的影子綴在斯蒂芬妮身後,代表她的立場。
那一瞬間,提姆也有一種想失態大吼的沖動,導師離世的悲痛,同伴離去的迷茫,年輕人心力交瘁但依舊竭力彌合的心髒,像陶罐一樣被摔得粉碎,每一寸都反射崩潰與絕望,每一寸都深深紮進肉裡。最終,他還是努力平複情緒,按住斯蒂芬妮的肩膀,盡量冷靜地說:“我們現在什麼裝置和計劃都沒有,塔尼亞在阿卡姆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你不能就這樣一意孤行地直接沖進阿卡姆,又惹上另一個爛攤子——現在要面對的爛攤子已經夠多了。”
“別阻攔我!”斯蒂芬妮並不理解,只是怒吼著甩開他的手,轉身快步離開,和來時一樣像一陣紫色的旋風,“你一個人去擺弄你那些計劃吧,膽小鬼!懦夫!”
加布麗爾曾經和哈莉·奎因討論過犯罪基因的問題。
上世紀人們普遍認為犯罪者的行為可以遺傳,甚至一度盛行解剖研究死刑罪犯的大腦,看看他們的大腦結構是否真的異於常人。佛羅裡達州立大學的生物社會犯罪學專家凱文·比弗曾研究過基因對犯罪行為的影響,在對比了上千名青少年的基因之後,發現單胺氧化酶a基因aoa發生突變的青少年,參與犯罪活動的機率是普通人的兩倍。
aoa基因功能缺失,將引起暴力傾向和攻擊性,乃至反社會行為,基因似乎真的可以影響一個人的犯罪行為。
討論的最後,哈莉貼著她的臉,化學藥物透過面板傳遞過來,瘋瘋癲癲地問:“小麗爾,你問這個幹嘛呢?”
加布麗爾搖了搖頭,只是明白了什麼。她憎恨她的父親羅曼·西恩尼斯,但她父親那罪惡的血脈到底像毒液流淌在她的血管當中,她曾經一直不明白她為何能在愛一個人的同時又渴望傷害她,原來她的愛意從來無法馴化她陰暗的破壞欲。
就像現在。
塔尼亞的頭顱枕在她的膝蓋上,霧濛濛的眼睛什麼都倒映不出,雙手平放在身體兩側,袖管下伸出的手腕內側有著河流般寂靜淡藍的血管,像一塊紋路天然的白玉,整個人都是一副等待被破壞、被摔碎的樣子。
自從進入監獄的第一天,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看不到其他人,也不對外界刺激做出反應,哪怕加布麗爾就貼近她的眼前,好像……站在很遙遠的、其他人都觸碰不到的彼岸。
偶爾她會試著自殺,都被醫生和護士及時發現阻止。他們放置項圈時時刻刻監視她的生命跡象,輸送營養劑維持她的生命體徵,每隔一段時間就用電療試圖喚醒她的意識。加布麗爾也會悄悄觸碰她,指甲在她手腕上留下刻痕,牙齒在她耳垂上留下血印。她的肌肉還會收縮,她的呼吸還會紊亂,她的眼睛還會眨動,但那只是肉體的條件反射,是蜻蜓斷頭的機械痙攣,她的靈魂呢?她的靈魂去哪了?
是躲起來了嗎?還是沉睡了?就像豌豆公主一樣,深深藏進十三床被褥的深處?
加布麗爾想要傷害她,折磨她,想讓她哭泣求饒,想讓她被打斷脊樑跪倒在地,但那都是靈魂才能給出的反應,她無意折磨一具丟失靈魂的肉體。
一個等待被吻醒的睡美人。加布麗爾被這個聯想逗笑了,忽然又想到,既然靈魂還沉睡在身體裡,由一個吻就能喚醒,那一些傷害呢?能否力透紙背、切實沾染上藏在深處的靈魂?
這麼想著,她摸出一枚瓷片,從洗衣房的牆上摳下來的,經過日積月累的打磨,邊緣已經鋒利得有如刀刃。刀刃輕輕挑起睡美人的指尖,慢慢切進指甲與肉的接縫裡,襯著形狀圓潤色澤淺粉的指尖,顯得致命而美麗。
塔尼亞在做夢。與之前不同,這次她很清楚自己在做夢。
身處在一片泥沼之中,周圍是冥冥薄霧,小腿深深陷在泥漿之中,有什麼東西爬過蹭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想抬腿,沉重的引力吸附著面板,身體像根植於泥潭之中一般無法活動。
抬頭,只看見岸上不遠處的一道背影,淡淡的,有些熟悉,像著色很淺的銅版畫,抬起手,似乎是告別般揮了揮。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