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大調弦樂五重奏i
塔尼亞今天起得很早。
晨風將窗簾吹得鼓起,像瑪麗蓮·夢露按在手下的裙擺,乍洩的熹光正是她蜜色的面板,攜著著晚夏蜜桃和杏子的氣息,輕柔地給塔尼亞送上一個貼面吻。她揉了揉眼睛,起身,赤足踩在地毯上,看到窗臺盆栽上露水留下的足跡,風鈴叮鈴鈴地演奏著,贊頌哥譚難得一個好晴天。
鬧鐘這才姍姍來遲地響起,她拿起一看,亮紅的數字竟然瞬間如蛇般爬竄起來,轉眼畸變成兩個詞:
ake up
一眨眼又恢複正常,她是看見懷表兔子的愛麗絲,莫名覺得這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轉頭就將其拋諸腦後。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今天是迪克和芭芭拉的訂婚日。
她換上一條鵝絨藍斜肩禮服裙,用同色發帶紮起頭發,在換衣鏡前轉了一圈,裙擺揚起的弧度像海面拋起得浪花低調又得體,再換上鞋,走出房門。今天果然是個好天氣,天穹藍得像藍色馬克筆塗在卡紙上,太陽周圍有一圈蠟筆塗畫的童趣線條,一條長長的、綢帶鋪成的白色道路在她腳下展開,沒有分叉,她應該順著這條路走下去,她莫名這麼覺得,這條路盡頭就是她的歸宿、她的家。
不知走了多久,可能有幾分鐘,也可能有幾個小時,一座莊園出現在道路盡頭,它褪去往日的陰鬱,變得雪白、幹淨、夢幻,像孩童用白紙折成的一個夢。奇怪,她為什麼會覺得它應該是陰鬱的?她一邊想著,一邊走進莊園。
遠遠就能看見草坪上的訂婚宴已經開始了,白色氣球飄揚在半空,披著白綢的長桌像溫馴獵犬趴在草地上,戴著笑臉面具的客人來來往往。中央是身著西裝的迪克,傑森,提姆,達米安,斯蒂芬妮和戈登,還有芭芭拉,她穿著一條車厘子色的塔夫綢緞長裙,紅發挽起,襯得兩腮也染上淡紅,比塔尼亞曾經見過的任何時候都美。一切完美極了,她卻莫名覺得空洞洞的,像心髒的七巧板被撬去最鮮亮的紅,少了某個人似的。
芭芭拉張開手和她擁抱,互相輕吻面頰。“你有看到……”某個名字卡在喉間,是誰呢?她轉頭看到迪克湛藍的眼睛和漆黑的發絲,忽然一下子想起來了,完完整整地想起來了,“你們有看到布魯斯嗎?”
“誰知道老頭子跑哪兒去了。”傑森懶洋洋笑著回答說,又將她拉過去抱起來,接了個蜜糖般濃稠甜蜜的吻,拖長的鼻音在她面板上留下痕跡,“別管他了。”
“布魯斯呢?”她卻莫名覺得這一點很重要,“我得去找他。”
她推開傑森的手,“你們有誰見過他嗎?”
芭芭拉嘆了嘆氣,“你真的要去找他嗎?”
她點了點頭,得到芭芭拉柔軟如雲的回答:“那就沿著這條路一直走。”
塔尼亞轉身踏上那條路,身後響起不知是誰一聲低低嘆息:“再見。”
這一次她走了很久,久到身後草坪上的宴會都變成橡皮擦拭過的虛影,走道兩側的樹越發高大起來,樹冠在頭頂撐起教堂穹窿般的陰影,樹杈蔓生出形似利爪的枝椏。她沿著光與影的分界線行走,一直走到最後一絲光也被抽走,陰影的裙裾拖曳在大地上,遠處忽然看見老管家的側影,黑暗模糊了他的臉,讓他像一尊細瘦滄桑的石像鬼。
“阿爾弗雷德,”她走過去,用一種夢遊似的聲音說,“你知道布魯斯在哪嗎?”
老管家的聲音從很遠的水面傳來:“布魯斯老爺就在前面,但是小姐,您確定要過去嗎?您可以回頭,去參加那場永不終結的宴會。”
她有些不確定了,但還是說:“我想去找布魯斯。”
老管家默然退讓,“那麼請您走這裡。”
塔尼亞順著他指出的方向走,不知不覺就來到一間書房中,傍晚的斜陽淹沒半個房間,空氣中是油墨和紙張的幽香,壁爐裡的火光燃燒著,一切都靜悄悄的,像一個焚燒黃金的白日夢。塔尼亞看到沙發上一個男人背對她坐著,他的頭發是鴉羽色的黑。“布魯斯?”她不確定道。
“過來坐下吧。”男人說。
她夢遊地走過去,在男人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抬起頭那一刻,卻覺得心髒變成了一枚靶子,被子彈擊穿而過,發出呼嘯空洞的風。眼前的男人有著布魯斯的五官輪廓,嘴角卻以一個吊詭的角度往上斜,嘴唇用不知是油漆還是血的東西塗抹得鮮紅,像一個斜斜勾勒的對號。
她在這一刻回想起一切。
她一直都在做夢。
“我以為你會一直沉浸在虛假的美夢中。”男人說,屬於布魯斯的低柔聲調中摻雜沙啞,像一支變調的噩夢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