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大調第十三夜曲iv
塔尼亞在一片黑暗中醒來。
已經知道身處休眠艙,她便不再像上次一樣著急想要出去,而是安靜地平躺著,雙手交錯放在胸前,像一具真正下葬的屍體,腦子裡慢慢複盤著前面行動的失誤之處:首先,她不應該聽從盧瑟的指揮自瞭望塔外繞到監牢層,真空對腦部和身體的傷害比她預想得更大,大幅削減了她的思考和行動能力;其次,她不應該第一個去救提姆,而應該去救超人,只要救出屬於他們的超人,無論如何事情都有了回轉餘地;最後,她應該避開門鎖陷阱,而不應該被催眠、白白浪費一整天時間。
蝙蝠俠曾經根據她回歸的時間點計算她重生的規律,最終建立了反比例函式,每隔一段時間的第一次死亡是存檔點,橫座標是死亡次數,縱座標是每次死亡存檔點向後推遲的時間,隨著次數增加,函式線會無限逼近於死亡。
她回到了最糟糕的時間。自己被俘,其他俘虜被轉移,反抗組織營救同伴的行動接近潰敗,基地所處的地區被敵人定位。
一直以來,死亡輪回都是她最大的倚仗,時間是她手中可以隨意打扮的洋娃娃,一直有備選項,一直有退路。如果退路封死,她第一次體會到時間的流沙從指尖流逝的感覺。
如果能夠回到更早一點的時候,一分鐘也好,一秒鐘也好。她的心髒在谷底沉著,像一具溺屍,逐漸浮腫、沉底,指尖在手心留下攥握的刻痕。
“你想過該如何改變現實嗎?”
一片黑暗中,她回想起一個人的絮絮低語,像羽毛輕輕落在白雪上。
記憶在回溯,回溯到基地的外牆,那是一片投影出的模擬景色,全身純白、自稱睡魔the sandan)的男人坐在模擬而出的夕陽之下,太陽像半個剖開的血橙,地平線擠榨著它,擠出的汁水浸泡半個天穹,如燒如焚,給純白如紙人的男人也染上幾分少女的羞紅。他轉過來看她,目光悠遠平靜,手中託著一隻千紙鶴。那段時間他們經常在基地閱覽室裡偶遇,幾乎已經有一點熟絡了。
彼時的她說:“如果你是指勵志意義上的改變現狀,我想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潛力。”
“不,”男人說著,伸出一根食指輕輕一託千紙鶴,讓它如真正的白鴿飛進那片火燒的夕陽,“我是指改變過去,改變未來,改變萬物從起始到終結,改變宇宙執行的法則。”
她思索:“這聽起來是隻有神才能做到的事。”
男人搖了搖頭,純白鬈發落如新雪,“最平凡的人都可以做到。”
她說:“我不明白。”
對方回答:“我的養父曾是最初的睡魔the sandan),也是夢境國度的君主。他將這個位置交給我時,曾告訴我,夢境是潛藏在現實之下的十分之九冰山,是宇宙的起源和托起所有星體的浮力,夢境具有塑造現實的能力,只一群人共同做著同一個夢,只要同一夢凝聚起足夠多的人……夢境就可以重塑現實。”
她不禁問:“需要多少人呢?幾萬?幾百萬?”
“不需要很多。”對方回答,“只需要……一千人就夠了。”
見她愣住,男人又接著說:“你知道嗎?這個世界最初並不由人類統治,而是由貓統治著。貓紳士和貓夫人們穿著華貴的絲綢與天鵝絨,統治著衣不蔽體、野蠻昏聵的人類。白天人類是貓的保姆和寵物,夜晚則變成貓的獵物和玩具,在每個月圓之夜被貓捕食、獵殺。”
“然後呢?”
千紙鶴不知何時又飛回他的指端,撲稜著紙翅膀,輕啄鳥羽,“然後一個金發的男人出現了,他擁有一個夢想,一個啟迪,他想要重塑一個不被貓奴役的世界。於是他開始在人類之中傳播自己的信仰,直到某一天,某個夜裡,一千個人類同時入夢……第二天,一切都改變了,不再有貓爵士和貓夫人,世界變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樣子。”
她被故事吸引,回過神來忍不住問:“這是個童話,對嗎?”
男人笑了,她第一次看見他笑,感覺就像藍雪花被午後斜陽照得花影浮動,“你可以把它當成童話。”
“不過……還請記得,當你想要改變現實時,就去夢吧。”
去夢吧。
柔軟的聲音仍在耳畔。
塔尼亞閉了閉眼,思緒回到現實,忍不住自嘲自己竟然會相信一個童話。但現實不會更糟糕了,是嗎?
“你醒了是嗎?”
休眠艙內忽然想起聲音,就像被活埋的人忽然聽到棺蓋外傳來篤篤敲門聲,塔尼亞嚇了一跳,半晌才反應過來,“萊克斯·盧瑟?”
“我不喜歡別人連名帶姓地喊我。”
塔尼亞忍不住惱火道:“我也不喜歡別人算計我還把我關進棺材裡。”
“別那麼氣憤,女士,我正要為你提供幫助。”
“什麼幫助?‘超人託我給你帶個話’這種幫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