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爾詠嘆調ii
話音剛落,老式電梯咔噠一聲開始下降,沉積的灰塵隨之逸散。
電梯從三十樓執行到一層的時長大概為兩分半,提姆一邊思索一邊將目光劃過周圍擠擠挨挨的模型,好極了,所以他必須在不到三分鐘時間內破解一個瘋子設定的推理迷題,否則就會被炸上天,聽起來真是前途光明啊。
不大不小的電梯轎廂內光線暗沉,頂部鑲嵌四方的玻璃天窗,破損缺口像黑魆魆的眼洞,周圍模型被裝扮成不同身份的乘客——兩個抬著櫃子的搬運工,一個揹著一捆電線的維修員,一個挎著購物袋的中年婦女,一個像是電話銷售的男白領,一個五大三年粗的黑面板保安。
謎語人的聲音又響起,口吻像講述睡前故事般輕柔做作:“這是一起發生在上世紀的真實悲劇,一棟住滿人的公寓樓,某天唯一的電梯忽然發生故障急速下墜,墜落至一層的瞬間,藏在電梯井裡的炸彈觸發,整棟樓的居民無一倖免。事後警方調查爆炸現場,除了居民屍體之外還發現了一顆來歷不明的人頭,給案件更增加了幾分撲朔迷離。現在我告訴你兇手就在電梯最後的六名乘客之中,現場根據電梯故障前最後的監控片段還原——來吧,破解這道迷題。”
“往好處想,這也算複盤一樁陳年懸案。”提姆嘆氣,目光在六具模型上尋找線索。
<101nove.pd真應該給我發點工資。——死因為電梯井中的炸彈。兇手一定是可以進入電梯井的人,”他掃視著此中六人,沒有人身著電梯管理員制服裝束,這是當然的——謎題不會把答案放在解密者眼前,那還有什麼意義呢?“或者能夠確保自己安然無恙進出電梯井的人。”
提姆琢磨著其中細節,一面在模型之間穿行。細節太多了——從共性開始,他默唸,做著深呼吸。六個模型可以分為兩組。搬運工和維修員一共三人,他們是身著褪了色的藍色“快捷修理”公司制服的勞務工人,應該只是前來工作,而非此處的居民。
剩下三人則不具有顯眼的共同點,挎著購物袋的女性也許是乘梯返家,或者走親訪友,雖然從那些商品樸素的包裝裡看不出它們有被作為禮物的意圖。白領的視線遠離人群的視野焦點,神色張皇,單手握著一部手機擋在側頰,似乎逃避著某種注意,另一隻手則低低下垂,緊握袖口。提姆的直覺嗡嗡作響,他在急墜的電梯內走上前去,從白領所躲避的視角看去,視野正中的正是那名保安。
昏暗的電梯頂燈下,保安制服那粗糙的做工被模糊了,它看上去像是一件——時間在飛速的思考中彷彿凝滯,提姆必須抓緊。現在過去多少秒了?他猛然捲起那模型的袖口,不出所料看到一串青紫腫脹的針孔。一陣顛簸,電梯內的告示只貼住了一角而嘩嘩作響,紅羅賓眯起眼睛,告示上大大寫著停電搶修完畢的白紙黑字,時間正是當天早些上午。
黑面板保安的右手裡握著一個三明治,它看起來是用報紙包住的。偵探過載的大腦在醬料的香味和色彩之外定格在包裝紙的標題上——新任警督向市民承諾——對當地著名的販賣藥物的街頭幫派,特斯科幫斬草除根。這意味著這次不會有控辯交易,沒有買通,沒有那扇旋轉門——這是相對的舊聞。意味著收緊一個圈,意味著識相的罪犯應該及時改換門庭。
電梯飛速下墜,層數開始亂跳,如是當時的現場,一切一定被籠罩在死亡恐怖卻又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人們的驚叫打亂,不可能——不可能有這樣仔細推理的機會和空間。
提姆快步沖向先前那三位藍色制服的勞工。他有一個猜想,而現在印證猜想的時間比沙漠中的晨霧更稀罕可憐。
他直直走向那位維修工。後者提著的工具箱和扛著的一團電線釋明他的身份,而工具箱裡的東西不止是電工用具那麼簡單,紅羅賓看到了接入電子裝置終端的便攜盤,模型的指尖微扁有繭。他不止是一個電工,提姆的大腦裡浮現出芭芭拉猛擊鍵盤一整天後往手指上塗抹磨砂膏的畫面。
搬運工的前胸鼓鼓的,從那個前兜中提姆夾出一張名片。
———甜夢烘焙坊。産品:餅幹,紙杯蛋糕,糖丸,派對氣球,潮流冰飲。聯系電話——提姆注意到每一項産品下都用小字註明了庫存數量。
心跳已跳過近兩百次。提姆默數著,兩百零一。留給他的還有不到一分鐘——不要讓恐懼阻礙你。昔日導師沙啞的聲音滾過腦海,駕馭它。讓那些宵小之輩們看看——
該恐懼的是他們。
動機已基本明確。接下來是手法——那顆人頭,紅羅賓的腦海裡重複著這個詞語,喃喃著,那顆人頭。他必須快一點,必須趕在墜落之前得出答案。紅羅賓制服也許是防彈的,但絕對不防大當量爆炸和高空墜落附帶傷害。
另一件很不幸的事在於提姆沒有神速力,好訊息是兇手也不會有,如果提姆的假設正確,兇手的目的不在自殺。那麼真兇——真在此中嗎?還是這也只是一個錯誤的謎面?不,謎語人不屑撒謊——也許這不是謊言,只是不完全的真相,旨在誤導。
玻璃天窗透過淩亂的光線如同一面鏡子映照出紅羅賓疲憊的神情。鏡中的自我是否也是自我?水中的影子是否能代表飲者其人?
最後二十下心跳。燈光已熄滅,一切油浸在死寂的黑暗中,只有腎上腺素在徒勞尖叫,提姆沖向那維修工,如此絕望而莽撞的沖刺讓他和模型一併滾倒在地,最後十下心跳裡他低聲吼了些什麼,拳頭一下一下砸著電梯底板。
九下。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