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哥譚的執念把蝙蝠變成了一隻地縛靈,”他輕嘲,“但這不該是你的,別管這席爛攤子,比起真相大白之前都置身於無數不分青紅皂白的抨擊攻訐和謀殺威脅中,不如讓自己輕鬆快樂一些。我在世界各地都有安全據點,想不想看看北極圈以內落日擦過地平線的白夜?還有極光和鯨魚群,我保證你會喜歡的。”
塔尼亞閉了閉眼,對方話語勾勒的極光在眼瞼內側飄過,拋下一切陰謀、仇殺與煩心瑣事,一身輕松前往浪跡天涯,這提議的確極具誘惑力。
她偶爾也會懷疑——她幫得上忙嗎?這些事情需要她參與嗎?篤信自己能夠救到別人是否是一種傲慢和自以為是?但隨之另一種更強烈的念頭會頃刻壓倒一切,既然她有機會知曉並改變未來,她怎麼能捂耳閉目裝聾作啞,她想做點什麼,哪怕只是減少一個受害者,哪怕只是避免一點點犧牲。
“我……”
話音剛出,強烈的眩暈和虛脫襲擊而來,她踉踉蹌蹌地推開傑森,蜷縮在地,捂住被空虛饑餓感攥緊的腹部。
不對勁,她以前也有過低血糖症狀,但從未如此強烈,順著癢疼感摸索到胳膊,紗佈下的傷口裡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傑森半跪下,沙啞繃緊的“怎麼了”中,她抬頭對上他,恍惚覺得近在咫尺的人忽然那麼鮮美可口——物理意義上的,面板年輕健康又裎著蜜色汗珠,嘴唇淡紅微厚,藍眼睛是兩顆藍莓果球,健壯飽滿的肌肉變成蛋糕胚上豐厚的奶油層,頸側繃起血管,幾乎能嗅到血液的芬芳。
想啃,想咬,想吃掉,情不自禁伸出手——最後一絲理智拉住她,她驚醒過來,一下子如墜冰窟。
她被感染了。
怪物的觸肢的確劃破了她的面板,但她原以為她是裡昂所說的——免疫者。
饑餓感發瘋襲擊著理智大壩,面前的人形大蛋糕還在不停靠近她,她咬破嘴唇,竭力控制自己不去傷害對方。病毒潛伏期注射血清尚還有救,發作時間因人體質而異,有的潛伏期長達兩天,有的只有兩小時,看來她反而是比較倒黴的那種。
“我沒事,”她將幹渴和血氣咬在舌尖一同吞嚥,“就是……低血糖發作,注射葡萄糖就行。”
不等對方再開口,她抓起地上偽裝成葡萄糖的氯化鉀注射液,用最後一絲力氣紮進手腕一推到底。
疼痛與冰涼液體稍微冷卻了身體,很快,過高濃度鉀離子引發心髒驟停,心髒被緊攥成一點,窒息與心悸瘋狂扯拽著身體,瀕死中近在咫尺的面容模糊起來,對方幹啞幾近皸裂的聲音“你……我現在帶你去醫院”,漸漸也不真切。
沒救了。專業知識冷酷地提醒她,靜脈一次性注射致死量的氯化鉀,神仙難救,雖然她本來就是這個目的來著。
傑森抱著她,捧著一朵無法挽回枯萎死去的花。
塔尼亞感覺握在後背的手臂發著抖,渙散視野中對方似乎死咬著牙關,以至於面部都微微猙獰地抽搐,深藍瞳孔被迷茫、暴怒與痛楚的環裹縮緊,如一頭負傷的野獸。
很奇怪,她想,印象中傑森的雙眼一直桀驁又鋒利張揚,是兩顆永遠不會墜落的年輕星辰,從來沒有這麼破碎又搖搖欲墜過。
是我讓他這麼悲傷痛苦嗎。她感到抱歉,又昏昏欲睡地闔上眼。
他似乎胡亂咒罵了幾句,“緹亞……看著我,你別給我閉眼……”
但是一切都會重來,重來之後他就不記得這些了。她忽然又想到。
所以,別露出這種表情。我們會再見面的,很快。
塔尼亞沒有立刻醒來。
她似乎陷入一個長長的夢境,在夢中變成一個孩童。這麼說又不太準確,她無法控制夢中的行動,只能附著在這小女孩身上,旁觀她經歷的一切。
小女孩的世界很小,只有一些繪本,蠟筆,陳舊的洋娃娃,一條撿來的小狗,最後還有姐姐。姐姐有一頭很漂亮的金色鬈發,像陽光和雨露編織而成的,和自己毛毛躁躁的棕發一點都不一樣。她一直和姐姐生活在一起,兩個孩子就像廢棄花園裡互相依偎纏繞的藤花,給一點水分就能鬱郁蔥蔥地生長。姐姐會嫌棄她和她的小狗很髒,讓她們不準靠近自己,偶爾也會笑著叫她“蠢貨”“智力障礙”“累贅”,她聽不懂,但既然姐姐是笑著的,想必是誇獎她的話,所以她也會跟著笑起來,那麼多快樂充盈在心口。
房間裡偶爾會來一個黑乎乎很可怕的人,她很害怕,但是姐姐會站在她身前,要是世界上只有她們兩個人在一起就好了。她想。
有一天姐姐帶著神秘的微笑說要領她去探險,她抱著小狗和姐姐一起來到一個很黑的地方,到處是密閉的籠子和可怕的低吼。她很害怕,小狗也畏縮在她懷裡,姐姐卻很感興趣,一直到處看來看去,忽然不知道碰到了什麼機關,把籠子裡的怪物們放了出來。她們開始逃跑,可是前方的道路無窮無盡,怪物馬上就要追上了。
姐姐忽然回頭說:“對不起,我需要活下去。所以,請你替我去死吧,麗莎。”
她被一把推倒在地。
怪物圍了上來,怪物開始啃食。
小狗一直在叫,在哭。
她叫了嗎?她哭了嗎?
姐姐一次頭都沒有回。
塔尼亞猛地驚醒過來,她感覺自己整張臉都濕漉漉的,不由自主地喃喃囈語道:“麗莎……”
門外傳來節奏的敲擊聲,阿爾弗雷德的聲音響起:“塔緹亞娜小姐,我想該通知你用午餐了。”
“啊,好的——謝謝你阿福!”
她一邊回答一邊開啟手機檢視時間。六月六日中午十一點,她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