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潮湧動聲是低音提琴在撥弦,水滴叮鈴是鋼琴鍵在彈奏,瀑流滂沱是管絃樂在激揚,蕩漾水波組合成節拍。
傑森感覺這姑娘越轉越快,在他懷裡轉,又像在他掌心裡轉,裙擺在漣漪中漂擺盛放,轉身之際身姿線條優柔動人,面上偶爾會自顧自露出或狡黠或輕快的微笑——似乎以為他在黑暗中看不見。
最後一個旋舞落下,飛揚的淡色發尾輕柔掃過他的嘴唇與下頷。
耳道裡只剩血液鼓譟的流動聲,傑森繃緊唇,無聲罵了句髒話。感謝伏特加。
跳完了,對方沒有放下她。塔尼亞發出詢問的鼻音,就聽他悶悶道:“水位快沒過你胸前了。”
“啊?謝謝……”她將手從他的手臂上放下,誰知傾瀉水瀑忽然增大,水柱擊打,她下意識抓住他肩後的衣服布料。
在回神之前傑森已經下意識收緊帶她躲開,湖水排開,沁在布料經緯間的湖水沒有縫隙,擁抱熱源讓人恍神。他看到塔尼亞的衣領被打濕鍍在潔白頸膚上,忽然就想起《情人》中女主角那身被磨損至透明發脆的舊絲綢裙子——只是他能以純粹文藝賞析的視角看待那電影的女主演,卻無法以相同目光看待近在咫尺的人。這叫他心煩意亂,身軀僵硬,摻了酒精因子的血液泵出沸得驚人的熱量。伏特加,都怪見鬼的伏特加。
而塔尼亞似乎有了新發現。她被抱起來,伸手能碰到洞窟頂部,嶙峋不平的石壁滑過指尖,她咦了聲,拍了拍從剛才起就沉默不語的傑森,“誒,你快看……你來摸摸這裡!”
下水道被開啟,伸縮梯放下,救援隊員依次下來,幾臺工程切割機貼著牆面設定好。達米安蹲在一根水管上,手中的平板顯示著平面地圖。
這裡是提姆計算出的距離湖底洞窟直線距離最短的地方,其他人趕來之前,他得負責盯著確保救援順利,至於追捕疑犯則被交給戈登局長處理。
放棄追捕的目標,轉而來救兩個於他並無多少重要性的人,這對曾經初至哥譚的達米安來說恐怕不啻天方夜譚。時間恍惚回到不久前的西城學校,他的母親,惡魔之女自陰影中浮凸身形,一柄長劍斜抵脖頸,女人輕柔的絮絮低語彷彿毒蛾的螯絨:“我親眼目睹你沉溺於與下等人的過家家遊戲,肆意糟踐自己的潛力與天賦,讓寶劍生鏽,讓璞玉蒙塵,你叫我如此失望,吾子。”
“因為我找到了更好的道路,而你只是為我脫離你的掌控而惱火。”他無聲冷哼,一支蝙蝠鏢擊碎那道幻影。
下方的施工已經開始,金剛石砂輪切進水泥牆面,嗞嗞聲伴隨火花迸濺。達米安晃晃腦袋,繼續檢視平面地圖,這一片學校建築的悠久歷史幾乎與哥譚建城史等長,最初設計圖已無處可尋,在最新改建後的地圖上,那條連通實驗樓與雙子教堂的湖底隧道,包括雙子教堂的地下室,都並未標出,他很難不懷疑這圖上其實隱去了更多地區。
那麼提姆在此地圖基礎上推算出的位置是否準確?
他皺眉,感到一絲違和感。
洞窟裡。
傑森空出一隻手,順著塔尼亞指出的方向觸控,石壁表面略微光滑濕漉,往上一片粗糲的痕跡撞上手指,橫向延伸,彷彿茶杯邊緣那一圈沉澱堆砌的茶漬。一個模糊的想法浮出腦海,就聽塔尼亞輕聲自言自語:“ph值8..5,總堿度2.4ak……”
他動了動眉頭,“你說的是……”
“之前達米安測量的聖女湖的成分資料,”她語速加快,“正是因為案發現場殘留的土壤與其成分相近,他才將目標鎖定在這裡。”
傑森的思維很快轉過半圈,“鹽分含量過高了,不像正常的淡水湖,更接近海水。”
“是的。雖然這所學校離海邊不遠,但聖女湖並沒有地上支流與大海相連,再加上這裡並不符合內陸鹹水湖的形成條件,所以……應該有地下暗河溝通湖泊與大海。”
水面撥扯得更高,塔尼亞抓著岩石往上蹭,又將沾濕的食指放在唇邊舔了舔,被一股鹹澀硌疼舌尖,“剛才在石壁上摸到的,應該是水面長期侵蝕形成的新鮮痕跡。水位會發生變化,就像漲潮落潮一樣……而哥譚沿岸的海早上六點才開始漲潮,正符合我們掉進這裡時的低水位。”
傑森替她說出結論:“你的意思是這洞窟底部有暗河通向大海。”
“是的,”塔尼亞目光投向水面以下的深處,原本不斷攜死亡逼近的深潭,忽然掀開一縷生還曙光,“如果救援實在來不及的話……”
傑森眉頭一跳,打斷她的話:“先告訴我,你平常最多能閉氣多長時間。”
塔尼亞的聲音變小了:“一分半。”
“這裡距離海邊不遠,但相隔也有數百米,一直保持潛泳——再考慮到地下河的暗流、暗礁、河道分叉等幹擾因素。你能做到嗎?”
一拍沉默,湖水趁機漲起填滿枯竭的空氣,水面若有若無漫過下唇,是冥河女神邀約的輕吻。半晌她的回答才響起,輕得像一縷徘徊不定的風,“我說的並不是我自己。”
從頭到尾,她計算提出的逃生方案都是以對方的身體素質與體能為前提。
塔尼亞從沒想自己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