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也是聽村西頭張寡婦說的!“
三姐突然扯散盤發,枯黃的發絲粘在嘴角的唾沫星子上,“那天她給會計室送豆腐,親耳聽見許會計跟孫家商量借條的事!“
她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突然戳向許父的窗戶,驚得簷下雛燕撲稜著撞進曬幹的艾草堆。
屋裡傳來陶罐碎裂的脆響,許母摸索窗欞的枯手在窗紙上投下顫抖的剪影:“瑤兒他爹!
快含片甘草...“盲眼婦人急得碰翻了竹篾笸籮,曬幹的橘皮簌簌落進熬藥的炭盆,騰起的青煙裹著苦澀漫過窗臺。
許瑤攥著鋼筆的指節發白,筆帽上“先進會計“的刻痕深深嵌進掌心。
她分明看見三姐在聽到咳嗽聲時,嘴角飛快掠過一絲得逞的笑——這女人竟連父親咳血的時辰都算計好了。
“張家嫂子半月前就摔斷了腿。“
薛寒突然從腰帶摸出個鐵皮青蛙,彈簧機括咔嗒輕響,“昨兒她家二娃還來討接骨草,說赤腳醫生讓臥床百日。“
他指尖輕彈,鐵皮青蛙精準跳進王二麻子捲起的褲管,驚得對方踉蹌後退踩碎了滿地蒼耳。
三姐臉上血色褪得比晾曬的益母草還快,她突然揪住許父窗臺上垂落的忍冬藤:“許瑤!
你敢不敢現在去會計室對筆跡?“藤蔓上未幹的露水濺在泛黃借條上,將那個可疑的“貳“字暈染成扭曲的墨團。
許瑤正要開口,忽聽得屋內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
許父壓抑的嗆咳聲裡混著瓷片刮過青磚的刺耳聲響,她彷彿又看見去年寒冬,父親蜷在煤油燈下謄寫賬本時,咳出的血沫子落在算盤珠上的模樣。
“薛大哥,勞煩你...“
她猝然轉身,發梢掃過窗臺積灰的木槿葉片,卻在瞥見三姐攥著的信封時瞳孔微縮——牛皮紙右下角洇開的油漬形狀,竟與孫家婚書上母親陪嫁玉鐲的纏枝紋分毫不差。
薛寒的戰術靴碾過滿地狼藉,五帝錢相撞的清音忽然壓過蟬鳴:“村長今早往鄰村運化肥,拖拉機後鬥裝了兩麻袋賬本。“他說話時始終盯著三姐發顫的膝蓋,“聽說楊樹溝生産隊丟了半筐公章。“
許瑤心頭突地一跳。
三天前她在曬谷場看見三姐侄子往拖拉機上搬麻袋,當時還以為裝的是新收的蓖麻籽。
此刻想來,那些麻袋邊緣滲出的暗褐色痕跡,倒像是陳年賬本才會有的黴斑。
“讓開!“她突然撞開王二麻子,懷中藥草香囊的流蘇勾住對方腕錶鏈扣。
表盤玻璃在拉扯間映出薛寒驟然淩厲的眼神——他反手抽出插在地縫的魚叉,寒光掠過時恰有晚風捲起滿地黃麻葉。
三姐的尖叫卡在喉嚨裡。
魚叉尖挑著的碎花布飄落在她發間,而薛寒戰術腰帶沾著的紅膠泥,正隨著他橫擋的身形簌簌落在曬藥竹匾上,拼出個歪扭的“廿“字——正是昨夜他們在蘆葦灘約定的暗號。
許瑤奔過村巷時,暮色已染透晾在竹竿上的藍布衫。
供銷社牆上的掛鐘當當敲響,比生産隊廣播足足慢了七聲。
她望著鐘擺投在黃土牆上的影子,突然想起薛寒教她辨認日晷時的情形——此刻鐘擺陰影的偏移度,恰與會計室窗臺那灘未幹的泥印吻合。
“村長去處理楊樹溝的賬目糾紛了。“
開門的村長媳婦正在納鞋底,針尖在鬢角蹭了蹭,“說是要把七三年的往來賬對清楚...“
她手裡的麻線突然繃斷,線頭堪堪落在窗臺那盆夜來香上。
許瑤分明看見,沾著夜露的花瓣間藏著半片泛黃的紙屑,紙緣鋸齒與三姐手中借條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