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畫師愣了愣,又旋即站定,呆若木雞般頷首:“是的是的!”
“你瞥到的畫像是何等模樣?”
“年輕,貌美,素淨……甚至有些憂傷。”
“中原人?”
小畫師更木了,滿腦子疑惑,不是中原人難不成還是南禺人?他年少不已,杜宅裡的事情他一概不知,又從未踏出過杜宅的門,又怎麼會知道馮姑娘那位長相明媚特殊的女子居然就是南禺人。
並且,他的確看到魏鬱春筆下的女子妝容、釵鬟衣裳都是中原女子常見的款式。他自然是不解,魏鬱春怎麼會畫外族的女子?
看他反應,關闍彥也不必要求他回答了,只是信口一句“知道了”,便厭煩地揮揮手讓這小子趕緊滾蛋。
小畫師如蒙大赦,忙不疊拍拍屁股一溜煙兒跑了,看著小孩兒恨不得當場被嚇得倒地不起的背影,杜家三人又齊齊深呼吸了一口氣,心想,沒想到都督童心未泯,便是連小孩兒都想著逗弄,真是一個都不肯放過。
關闍彥出門而去,長嘆起來,腦中徘徊著的是小畫師的話“年輕,貌美,素淨,憂傷,中原人”。
他總覺得這些詞,完全符合著從前在閣樓下仰望到的少女,是不是先入為主,他無法判斷。
本就懷疑魏鬱春身份的心情達到了頂峰。可他找不到答案去填補心中的空白。
記憶中仰望碧海蒼穹的女子、春桃酒宴百般失利的魏氏嫡女、驚豔四座的春生才女、被阿拉翁抓住批判的有著南禺身卻無南禺魂的南禺傻女……他迷茫了。
夜幕悄悄降臨,杜家一行人準備有方,魏鬱春順理成章地扮作囂張跋扈又長相奇特的吳豔芳,在眾多門客中混跡,她將進入關宅的請帖換作了代表“人有亡斧”之策的胡編亂造之言,偷偷夾到了管家人記賬所用的簿子裡。等到拜堂儀式結束後,管家人收禮翻賬便會立馬發現這個可疑的東西,將此物送入關昀洲手中。
信裡言明送信人便是隱華畫師,因為周裕之派了攪合春桃酒宴截胡了冰玉瓶,令自己感到秘密外洩,從而暴怒,如若要贖罪,便必須將周裕之尋到,交到畫師手裡,否則必不會幫他製作麵皮。
而關昀洲看到這些後,必會對送信人的身份深信不疑。
因為阿菊當時並沒有告訴他要去酒宴奪得冰玉瓶之事,只是令他幫忙竊走杜府賬本。除了他自己,本該無一人知道他派魏氏去春桃酒宴的目的。
但他現在看到信中內容後,便會立馬想到周裕之先前冒犯他的過往,而阿菊剛好消失,周裕之不被限制,會派人截胡他、針對他居然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本就懷疑周裕之,人有亡斧,哪裡管什麼嫁禍不嫁禍的事,往後只會恨周裕之是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定會急於殺死此等禍害。
奇怪的是。
造出這封信的魏鬱春,其實完全不知關昀洲與怪人阿菊的淵源,也不知周裕之夜間偷窺關昀洲身份的事,不過因為芳櫻樓化屍水才本能地認為關昀洲跟周裕之有仇恨。
收到這封信的關昀洲也完全料想不到,本該死去的杜明堂和關闍彥居然還活著,成為截胡冰玉瓶的元兇,知道了他與隱華畫師畸形的利益鏈,甚至還先他一步破解了換臉秘術的玄機。
千般萬般的牽扯,互相撮合成了由誤會糾葛而成的網,網上雙方都帶著朦朧的眼紗,閉著眼睛往前摸索,竟是瞎貓遇上死老鼠,奇跡般互相制衡了。
其中必有幕後之人與阿菊在故弄玄虛,可若天公不作美,這般奇觀也不可能得以造就。
要知道,光是一念之差,制衡的網便可碎成渣滓。
微醺的黃昏中,拜堂儀式終於開始了,新娘身披碧色長袍,盡留韶色,鳳冠霞帔,天官鎖玉頸,胸含一隻刻著降妖二將相的銅鏡,蓋頭掩面,金玉流蘇綴著尾巴,穩穩將新娘神秘的面容遮掩住。新郎眉宇軒昂,眉目肅重,華服加身,烏帽金冠之華貴不亞於新娘所帶寶冠金釵。
關昀洲從容地從管家手裡接來綴著四方繡球的綢緞,將其穩穩放在了新娘手上。
新娘的手白得不像話,毫無血色,活似死人樣,見丈夫遞來綢緞,她卻毫無知覺,關昀洲親自將綢緞一端穩穩在她臂彎間纏了一圈,再塞入大袍遮掩的褶皺後,才將尾巴塞入了她毫無血色的手中。外人看似新娘新郎關系和睦,相敬如賓,哪知新娘早被丈夫用毒藥封住了xue,不得說話,除了小腿,渾身竟無一處能動彈。
繡著歡天喜地花樣的紅蓋頭下,魏瀾清卻滿臉恐懼,她從未想過,先前還對她百依百順、彬彬有禮的丈夫會待她如此,婚禮當日竟是見證丈夫真面目的日子。
她無聲嗚咽,在無人看到的地方,落下淚來,她恐懼不已,腦海裡卻依舊是庶妹魏鬱春的面容。
她還在恨,恨什麼呢?恨當年魏鬱春出盡風頭是不錯,卻也更恨自己理應嫁給一個待她更好的人,讓一個惡魔與自己同床共枕一輩子……她不願!
她就該佔盡好處,這些苦楚或是報複,憑什麼由她來承擔!事已至此,她恨天恨地,更恨魏鬱春,乃是常人無法理解之邏輯。
她半身好似入了婚姻的墳墓,如今只好任由關昀洲肆意擺布。
鬧哄哄的禮堂內,看戲的人擠來擠去,人頭攢動間,眾人歡呼雀躍,府裡的婢子簇擁上來,手裡端著用來曬東西用的竹篩子圓簸箕,裡面放慢了寓意美滿的喜糖、紅棗、花生、桂圓、蓮子等好物,任由客人門張牙舞爪上前抓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