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鬱春忍不住感慨這種局勢的可笑。
約莫半個時辰後,小二來敲門了。
“錢小姐,除了金小姐,眾位貴女們皆來齊了,快出來跟大家熟絡熟絡吧。”
金玉圓向來愛擺弄這種大排面,眾位貴女各個對此心知肚明,參宴又不容易,大家當然會選擇早點到場,一起想想待會兒要製造什麼樣的話題捧金小姐歡心,還有要辦些啥花樣的遊戲才能讓金小姐萬眾矚目。
新來的小姐們則嘗試要如何躋身名流,攀附關系。
總之,哪一個人不是操碎了心?
魏鬱春放下杯盞,應了一聲,聽到各位貴女皆有出門的動靜後,她才默默從屋子裡出來,如此顯得自己沒那麼突出,更加方便她以第三者的視角觀察局勢。
幾位小丫鬟邁著碎步款款而來,欠身行禮,將小姐們分為三四個隊伍,依次迎下了二樓,被秀花裝飾的大廳裡,已經早早被人安置了三十來只桌案與坐席,每隻桌案上都擺了一隻白瓷花瓶,瓶內插著大紅大紫的名貴牡丹花,花下凝露,漂亮的玉盤倒映著花形,上面還幹幹淨淨,估計是打算等小姐們入席後才會上點心。
除了代表金玉圓的首席空缺,其他三十來只桌案很快都被人坐滿了。位置看似無序,實則充滿了潛性規則,越有聲望越厲害的貴女都會睨著眼自主地往靠首席的地方落座,其餘的,大家心裡都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你推我讓的,越坐越往後,滿是人情世故,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提醒教學。
錢雀的身份雖然在京城有幾分重量,但在這場才貴雲集的宴會上,好似輕如鴻毛。
魏鬱春代表了她的身份,最後坐到了左側最末尾的席位上,是一個根本不需要跟任何人多打交道的地方。大家也根本沒看到她的人,好似這個位置上坐著的是一個無人在意的鬼魂。
其實貴女裡也有一二個跟錢雀有交集的,但這種關頭各自想著較勁,壓根沒有精力跟她說話。加上場上有一個女子將大家的注意力早就引走了,魏鬱春當然無人搭理了。
那個女子,便是魏瀾清。
她的席位便在最前頭,與首席的位置差了僅僅幾步之遙,可見分量是多重。而排在她身後的女子哪一個不比她能力出眾、才智聰絕?
所以大家都不服氣。
魏鬱春與魏瀾清相隔甚遠,魏鬱春甚至只能靠時不時眯眯眼才能看清她的面容,好在她在對岸,中間鋪著無人走動的長毯,沒有任何遮擋物,她不動如山,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打量她。
魏瀾清豎著一頭垂耳發髻,鬢後插著華貴的金玉鑲寶香珠釵,溫溫婉婉,一身淺綠色掐絲長裙,腰上繫著一條絲縧,幾只名貴的玉佩與平安符掛在上頭,因為衣裳有些素,這些配飾顯得有些晃眼,眾人打量她的時候,目光要麼停留在她那張看似溫婉而不善言語的臉龐上,要麼則留在那幾只玉佩平安符上。
眾位小姐一直無人言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熟悉的,早已熟練地用著眼神交流,一會兒露出鄙夷之色,一會兒又閃起揶揄的光暈。魏鬱春不用想都知道她們在針對誰。
她藏在面紗下的嘴巴慢慢彎出一個弧度,平靜卻諷刺,嘲笑著魏瀾清掩飾在皮囊下的侷促——她這位姐姐,在朔州府的時候也是這副德行,外人面前柔和靦腆,在魏家卻耀武揚威慣了,但一旦要露出真面目的時候,她的神色雖不變,頭皮卻緊緊繃著,牽動雙耳上的皮肉,所以每到此時,她的耳垂都會以一種難以被人察覺的方式輕輕顫抖起來。
從前,魏瀾清無拘無束,想發脾氣便發,想鬧便鬧得個你死我活,即便外面不能做出什麼,卻一定會自己尋一個地方,尋人發洩。
現在呢?她現在得逼著自己死死忍著,離開後,面對的是不知她真容的未婚夫,成婚後,更是永遠無法像從前那樣隨心恣意,她這一輩子,就得這樣過著。
她覺得自己贏了,但早就在不知不覺間就把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摸沒了,她早就敗了。
所以,看著魏瀾清這般,魏鬱春心裡蠢蠢欲動,恨不得當場笑作一團。
魏瀾清鄰座的貴女,京職外官順天府丞之女柳如蕙性子也略張揚,不過心機很重,與同樣張揚的金玉圓完全不同,有驕無憨。
柳如蕙嘴舌似刺劍,又極愛看人下菜,打量了魏瀾清半晌,終是開口:“呀,魏姑娘身上這幾只玉佩與平安符好生別致,也不知是求什麼的。”
“大家快瞧瞧看,甚是好看呢!”
魏瀾清佯裝鎮靜的面容松動了起來,看著柳如惠開朗明媚的模樣,芥蒂少了,還以為是對方喜歡自己。
她抬眸看到數十雙目光齊刷刷地投射在她身上,頓時紅光滿面,不過眉眼間卻處處露著小家子之氣。
她點點頭,應道:“各位姐姐們喜歡便好。”
“這只平安符是我孃家今年春節剛為我求的,這些玉佩則是昨晚夫君為我……”
見她沒聽懂言外之意,以柳如惠為首的貴女們掩著嘴角嘻嘻嘻地笑起來,旋即道:“妹妹真是厲害,也不知這平安符是求什麼的,我估摸是姻緣,不然怎麼跟都督勾搭上的?姐姐們好奇又羨慕,當然也想去求一個類似的?畢竟都這麼靈了。”
“勾搭”一詞都出來了,魏瀾清就是沒有腦子也知道其中貶義了,她當即紅了臉,眉梢一會兒上揚一會兒緊蹙,嘴角肌肉抖動,愣是憋著自己一句話不講。只能聽到貴女們嘻嘻哈哈、連綿不絕的笑聲。
原本空蕩的花廳裡,頓時歡聲笑語,再也沉寂不起來了。
魏鬱春繼續作壁上觀,想看看魏瀾清打算如何應付眼前這副難搞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