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九竅,這只如意外形的鎖前後左右上下每一面都布著數量不一的孔洞,合起來一共是九個孔洞。關闍彥湊近,從一隻狹小的孔洞裡看到裡面層層疊疊的齒輪和薄如蟬翼的鐵片,好似自成一個異象頻出的世界,簡直是嘆為觀止。
他完全相信杜詠對這只重金難求的古銅鎖的誇耀,絕非空xue來風。
杜詠回了他的話:“的確,我杜家世代從商,吃過的虧太多,祖上便研究出來的這一套古鎖的製作方法和開鎖方法,唯有傳家之人才有打造新鎖和開鎖的資格。”
“這些賬本的確重要,但既用了這種鎖,可就麻煩杜掌舵你了,每日早晚你都要來親自將寶箱開啟,才可開始攏賬目吧?”
關闍彥放下鎖,重新挺直身板,風姿卓然。
杜詠道:“是啊,但如此做法最保險。”
“那這件事就怪了,”關闍彥將席帽重新戴好,莊重的聲線從白色的席簾傳出,“這些寶箱不管是箱身還是銅鎖,皆完好無損。說明盜竊者根本沒想過以破壞的辦法獲取賬本。那這些賬本是怎麼突然消失的?畢竟唯有杜掌舵你才開得了鎖。”
杜詠緊張地撓了撓頭,卻還是不好意思解釋道:“即便歹人想要破壞寶箱奪走賬本也是不可能的。這些箱子外表看著像是年代久遠的腐舊木料,但裡面卻實打實,用的玄鐵打造成的,若要毀壞,用鐵鋸割個三天三夜才說不定會破個口子。”
“哦~”關闍彥揚了揚一直靜若止水的聲線,好似頗有興致,“竟是如此,那這些箱子必沉重無比,尋常人根本無法將其挪動了。”
杜詠誠懇萬分地點頭:“是啊,這箱子必須請下四位年輕的壯丁,一人抬一隻箱角,才能被勉強抬起來呢。所以這些箱子一直堆放在這裡,無人挪動得了。”
關闍彥頷首,走到了一隻箱子的邊緣,再度俯身下去,摸了摸用灰色磚塊鋪就的地面上的積土,後試圖用力去推那隻箱子,他只用了半成力,那箱子幾乎只晃了半指寬的距離,很快就巋然不動了。這些其貌不揚的箱子的確重量駭人。他沒有發現什麼疑點,收回手,卻隱隱嗅到了幾絲熟悉的氣味。
“松脂?”他狐疑著將手探入席帽下的簾內,仔細聞嗅一番,確認是那股微微刺鼻的松香味。
杜詠忙問他:“都督您發現了什麼?”
關闍彥緊縮眉頭,問道:“杜掌舵可有喜好用松脂塗抹木料以求保養的癖好?我在箱木上覓到了松脂的味道。”
杜詠惶悚不已,尷尬道:“說來慚愧,我對松脂有敏疾,從不用此物的。這些箱子上怎麼會有松脂呢?”
關闍彥道:“那便是賊人留下的了,算是一個突破口。松脂此物昂貴,普通人不可能持有,杜掌舵可以先排查一下府中有何人有私藏或私購松脂的行為。”
“畢竟偷東西偷得如此不留痕跡,八成是府中之人所為,即便不是府中之人,也定在府中潛伏已久,否則焉能將府中事務掌握得如此熟悉?”
杜詠一展愁眉,他不禁拍了把手掌,嘆道:“都督果真有絕倫之策。賊人在府中蟄伏許久才可能將府中諸多人事安排掌握完備,這麼長的時間,他不可能一直藏藏躲躲,此人必有個維持生計的身份。加上松脂這條線索,一起搜尋起來,可比大海撈針輕松多了。”
必有個維持生計的身份……
杜詠的話再一次戳中了關闍彥的惠xue,他道:“最能接近賬房的除了杜家人,便只有賬房先生了。賬本消失後,賬房上鎖,那原先的賬房先生去了哪裡?”
賬房先生當然是關闍彥懷疑的頭號嫌疑人。
杜詠聞言,又是嘆氣又是苦笑,道:“不瞞都督,我最開始懷疑的人也是劉先生。”
“畢竟能開鎖的人只有我,我早晨開了一隻箱子的鎖,晚上才會再回來一起把賬本整理收錄回箱子鎖好。賬房不準閑雜人等進入半分,賬本丟失的前大半年內,除了我、我夫人還有杜明堂外,便只有賬房裡的劉春盛能入內。”
關闍彥聽出了杜詠對張春盛無可奈何的情緒,不由問道,語氣帶了些狡黠的笑意:“這位劉先生是何許人物?”
杜詠被他問得緊張,連忙答道:“十年前的冬天,年幼的女兒生日,我們夫妻二人帶她去北崇坊的隆安寺禮佛。見一個渾身破敗的中年男人昏倒在雪地之中,形容悽慘,廟裡的小沙彌見此皆面露不忍之色,卻也沒辦法。北崇坊靠著荒野之地,向來多有流民,方圓百裡也就隆安一座佛寺,每年冬日接濟成百上千的流民,寺裡的小沙彌和和尚們都快吃不飽飯了。那男人來得晚了,沒得辦法。”
關闍彥頓住:“那時只有他一個人在外頭淋雪?”
杜詠捋捋下巴上的短須:“說來奇怪,的確就他一個,後頭也沒流民再過來了。我和夫人只以為時機巧合,所以沒多想。那時廟裡出來了一位迎接我們的典座,是我們的老相識,知曉劉先生的情況後也是大驚,說是緣分,提議讓我們帶這位先生回去,積緣。”
這話聽起來可真是有點扯了。
但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內裡的故事無從考究,關闍彥在半信半疑之間慢慢聽下去。
“這位劉先生醒來後頗為感恩,說要留下來當下人,”杜詠繼續說著,“他撥得一手好算盤,腦子更是清楚,算賬這事,是給他越做越熟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