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見白發老者抹淚而跪,聲淚俱下,必會心軟,於是應下了這門親事。如此,他明知魏家不過是個在朝中無權重的書香小門,一旦關氏嫡系子弟與之聯姻,便不可能再與其他氏族連結,動搖皇基。此不失為一大制衡之術。聖人於是定不再憂心要如何對關家下手。”
“你此次又立戰功而歸,你只知皇上為歡民心將你封為安南大都督,卻不知他心中的怨言深不見底。這親事再拖不得了。最遲明年春上便要定親。”
關老將軍被歲月腐蝕地越顯渾濁的雙眸,漸漸被濕淚盈滿,他負手而背,仰天長嘆。
“至於為何要打你,你也需明晰。你老祖母為你求那場親事,幾日幾夜的奔波,那時正值寒冬,古稀之年經不起折騰。親事定下後,老人家懸心而落,於京城闔目而去,屍骨在他鄉寒下。你怎可那般妄言?”
關闍彥沉默了,擺落在身側的雙拳緊了松,濁氣悶胸,他黯眸後雙膝跪下,拱手於地,沉聲而道:“孩兒知道了。”
只可惜,“明年春上”的日子已在眼前,他卻淪落他鄉,重傷在身,親信之死未得鳴冤,暗殺他的兇手還有古溪村的幕後真兇一切都還是謎……他這時候才顧得想起還在朔州府的未婚妻,頭疼不已……不禁憂慮,爹孃那邊狀況可還好,他們是否派人來尋他,還有聖上那頭是怎麼交代的……
一絲雨點飄入他因失神而不動的眸子,涼意入骨,把他喚醒,他的視野又被長著一張漂亮白瓷臉的魏鬱春佔滿。
說起來,這個女子認真思考鑽磨某樣事情的時候,總是給他一股熟悉感,他一時精力不濟,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了。
他俯首盯著魏鬱春被雨水徹底打濕的發旋,應上去:“照樣奇怪。他幹脆不接客好了,拿這些匾子規矩故弄玄虛個什麼勁兒?”
“陸子禮恐怕有什麼難言之隱,否則怎麼解釋他的這些動機,”魏鬱春奇怪道,“他既不希望有人破了匾子上的戒,也不希望無人來尋他看病。”
“真是個瘋子……等等,”關闍彥突然頓住,“我可能知道他心繫於什麼了。”
“什麼?”
“若按你那麼解釋,他雖然不清楚外界對他的定論,但多半也會跟著規律走。他的名聲和過往如此有名,容易引來的也多半不是普通的家夥。他見願意找他的多是富人,便以為我們也是惜命如金的富人,所以漫天要價了。他看人下菜慣了,結果聽你賣慘一番,反而將正常的藥錢砍了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靠這個劫富濟貧,但知道他很在乎錢。即便他視戒如命,卻不希望無人來尋他看病,而這種人要麼和往年一樣別出現,要麼最好是能任他宰割的富人。”
魏鬱春倒吸了一口氣,發現自己越來越琢磨不透陸子禮,他人性這麼複雜,她對他又知之甚少,實在難以判斷。末了,她小心翼翼說道:“從他面相和對我們態度上看,斷不是貪婪攬財之輩。”
“那就是缺錢。”
關闍彥不假思索地說道,然後微微抬首,看向被木門隔開的茅草院,寂靜安謐,甚至有種別樣的美,但這些都無法遮掩其破陋貧困的事實。
“他斂那麼多財都去幹些什麼呢?”魏鬱春不禁疑問。
“但至少證明瞭他大可能不是故意不還我們東西的人。”
她將被雨淋塌的發髻散開,濃黑油亮的烏發散落下來,略顯淩亂地別在胸前。
她重新往甬道蹚水過去,甬道深陷於大雨,幾乎淹沒了她半隻小腿,走過去時顯得艱澀,鞋底還沾了濕泥。
她揹著身子對關闍彥提醒道:“還是先回去避雨吧,已經越下越大了。”
雖然陸子禮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經變得愈發離奇,可到底還是讓她鬆了一口氣。因為陸子禮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或許等雨停了,沒再破他的戒,他就會照常啟門,把東西歸還來。
至於讓關闍彥恢複一些體力,與之大戰三百回合的計劃,還是擱置腦後比較好,她可不希望和禺山鎮的鎮人和裡正鬧起爭執。
唯一可惜的就是,有了這樣的決定,今日就斷不可能回家了,也不知道爹孃和巧兒會不會擔心她了。還有,那些黑衣人真的不會返回村中行兇了嗎?
她不放心,看到關闍彥忙問,語氣焦慮:“你先前意思過,那些黑衣人最後的動機有魚死網破之意,即便他們還有人活著,也不會再回來了對嗎?”
關闍彥喉聲緊了緊,然後無奈道:“因為你妹妹還活著,若還有藏在暗中未被我殺死的黑衣人存在,他們就會有回來的一天。”
魏鬱春的臉色煞那間就黑了。
結果,關闍彥話音還沒落:“索性可能性不大,因為你已經被他們嫁禍成功了,若再回來綁你妹妹,他們致力於隱瞞身份的大計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魏鬱春變黑的臉色有慍紅了起來,直呼其名起來:“關賢齊,話說一半的毛病你早該改改了。”
早晨她也被他這個毛病禍害過,事後此人還沒臉沒皮地問她——“不是吧,你真的被我氣哭了?”
簡直是罪無可恕!
關闍彥還在不以為然地耍嘴皮子:“你現在更應該擔心的是我的安危,即便黑衣人真要回來,你我都能回村,我這體力不濟的,幫倒忙不說,一起把命賠進去也不好說哦。”
當真是嘴毒無比!
魏鬱春的扯出個僵硬的笑,想著罷了,若不是這廝還有用,自己何須忍氣吞聲照顧他這死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