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簡單明瞭地說了村郊草野那個詭異人形印記,以及其下植物尖刺所鈎衣物布料與印記的關系。大致還原出了他推斷出雨夜黑衣歹人和王叔不是同一人的思路,說給了魏鬱春聽。
“既然如此,黑衣人殺死孩子後遮掩傷口,就是為了防止你懷疑那個人形印記。倘若沒有那個傷口的線索,你心裡無底,亦不會這麼快找到黑衣人身份的可疑之處。”
魏鬱春代入關闍彥的思路,靜靜地說著,語音蕭索,底下藏著說不清的波濤洶湧,她不過還是在逼著自己隱忍。
關闍彥回應她的時候,多帶了幾分欣賞:“沒錯。後來草野之外的密林異相叢生,一個身著黑衣的人形竄動其中,鬼迷心竅下的我認定他就是真正的雨夜黑衣人,追了上去。”
“之後才意識到這是一場伏擊,我沒想到黑衣人會有那麼多。他們中有人在我這裡吃過虧,所以故意用丟在後山的孩子屍體引我到村郊,然後分出的另外一撥人就去馮家對你們下手。”
他想到了什麼,旋即匆忙補道:“哼,這群家夥掐準了夜幕霧氣多的時間,把我弄進林中,使我無法逃脫。他們不想讓我透過劍傷懷疑到黑衣人和王叔的關系,怕也是想讓我直接去村郊,避免我取近棄遠,先去王叔那頭尋仇。”
“奈何我識破了他們的詭計,卻還是著了道,”關闍彥道,“我手上中過餘毒草的毒,林中之人打不過我就故意尋我此處弱點,重新撕裂了掌中傷口,逼我只能用一隻手臂還手。餘毒草一事發生在雨夜,除了你們馮家人,就只有和我對手的歹人知道。”
“所以真正的雨夜黑衣人才能那麼精確地傷到我的弱點,我故意試探回去,發現其中一人左腿行動滯緩,識出了他的身份。我故意示弱,讓他們逃走,暗中追隨其後,待他們帶著我尋到出林之口,我才出手將他們殺了。也是那時,我意識到馮家這頭的怪異,連忙趕回來,幸好一切還來得及。”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索性把要洗清的偽罪都好好說了一通,然後他就接道:“該解釋的我都解釋了,我知道你懷疑我,因為自從我出現後,村中就怪事不斷,馮家也是連連遭殃。我自己心裡很清楚,但事實證明這並非我引來的禍事。”
他本以為魏鬱春會因此責難他,他明白即便有了苦口婆心的解釋,對方遭了精神上的刺激也很容易是非不分。
於是,他怎麼都沒想到對方的回答是這樣的:“今晚我見你遲遲不回,便在院中等你,而沒有好好呆在屋子裡。幸好如此,否則我早就命喪黃泉了。”
是啊,因為她也明白那些黑衣人之所有能無聲無息地潛入家裡,都是從她屋後的那扇窗子進來的,那群人暗中肯定有所謀劃,以為她會和以往一樣早早回屋休息,就想著順手牽羊,自她入手將馮家人的性命紛紛拿下。
關闍彥匪夷所思地問了一句:“即便如此,你也不會遷怒於我麼?”
正常人不應該都會這樣嗎?
“你自己將人想的那般不理智,與我何幹?”
魏鬱春提袖擦了擦紅腫的眼,其中脆弱之色轉瞬不見,像是變了一場戲法。
她還是沒有放聲哭過,即便落淚也不會承認自己的委屈究竟是如何模樣,遇上了天大的事情,她也害怕,卻要裝作自己不怕。她現在說出這一番話,意思很明顯,就是在告訴別人,她很堅強,一點都不害怕,非常冷靜理智。
鬼信……
她自己不知道,關闍彥卻看出了她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關闍彥沒作聲,他躊躇了,因為他最是喜歡拆人臺的不正經性子突然不敢作祟了,他覺得這性子作到魏鬱春身上,其實有些過分。
魏鬱春擼好了袖子,麻利地將水桶提來,潑在地上的血泊上,鮮血被沖淡。
她突然說道:“你若真心想害我們,何必等到今日?你明明可以逃走,卻特地趕來馮家收拾慘劇,差點丟命。你沒有這等義務,僅僅是不想被人誤解就犯得著如此賣命。”
“性子之高傲,沾不得一點贓汙。我又豈敢再汙你名節?”
她的話音幽幽,卻帶不上任何幽怨和擰巴的情緒。
她說話的韻調很特別,沒有鄉下人的渾氣,反而惠及聰及,字字句句分明沒有任何一處安撫或誇贊之語,卻還能慰貼人心。
關闍彥又鬆了一口氣,顧慮散去後,果斷上前幫她拖走血泊中的黑衣人。
除了院中的黑衣人外,大間屋子裡的黑衣人和灶屋裡的男孩也被拖了出來,令他們二人意外的是,男孩作為三個襲兇人中最特別的存在,死後也不忘突顯他的特殊之處。
這具屍體沒有身著黑衣,更沒有遮掩面容。乍一眼看過去,只好確認他是王叔家的兒子,年紀不過十歲,就連穿著的衣物都與之前看到的模樣一致。
經歷過被黑衣人和王叔之間不明關系牽著鼻子走的事情,又和這個男孩交過手的關闍彥,明確清楚這具屍體藏匿秘密。並且這個秘密很可能會成為揭露最後真相的關鍵金鑰。
“你不是說要去尋王叔問理麼?這具屍體……還要留著一起帶過去嗎?”魏鬱春強行按耐情緒,問他。
“既然黑衣人可以不是王叔,同理,那他也可以不是王叔家的兒子,”說罷,他就上手去探查屍體的情況,他摸過屍體背脊後的骨頭,順其自然又摸到其腿腳上的骨頭。
最後複抬回手,在屍體的人面上摸來摸去,不久後好像碰到了機關一樣,果斷由此揭開一塊人皮,但可惜沒有摸通其中門道,人皮幾乎完全吸附在屍體面部,他至多撕開了位於下頜的麵皮一角,露出了皮下一塊粗糙灰黃的面板——質地與稚子之膚相差甚遠。
此人竟長著兩只人面。
“原來如此……”關闍彥暗忖一聲。
他心情悲沉如死水,但至少膽子夠大,面上看起來並無詫色。可他身邊的魏鬱春的狀態很不妙,本就是在硬撐,誰知還沒等心情平複就遇上了新的打擊?她又開始戰慄,為了不讓自己出聲,只好雙手捂口,整張臉只露出一雙滿是驚恐的眼。
這並非因為她軟弱,她只是從未遇過這般不擇手段的謀殺之事,不知要如何面對,亦沒學會要在這樣的環境裡自洽。
即便如此,尋常女人見了死人,哪一個比得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