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去,背對著風,努力做出瀟灑從容的姿態。“我走了,師父。”
她獨自登船,低著頭,揉了揉眼睛,“這裡風大,師父快回去吧。”
柳章立在棧道上,衣帶隨風舞動。小船西行,載著顫巍巍的落日,消失在他的視野盡頭。成為一個模糊的黑點,被群山的陰影所覆蓋。再也看不見了。江水悠悠,天地浩渺。
柳章獨自立在江畔,終究是捨不得的,片刻後,他轉身離去,身形落寞。半道碰見前來送傘的赤練。天上下起了濛濛細雨。赤練撐著紙傘,與柳章同行。這麼多年,他是陪在殿下身邊經歷最多的人。
赤練問道:“殿下既然已經接受了這一切,為何讓她走?”
柳章道:“人間即將大亂。她留在這裡,會讓我分心。”
赤練想了想,斟酌道:“大魈未死,秦愫又勾結怨鬼。如果小姐在,興許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他的考慮依託於現實情況,切入利弊。東州大捷,是軍隊對抗層面上的勝利。攻城略池,在於兵法戰術較量。他們未必會輸給秦家軍。但在另外一個層面上,他們存在重大短板。柳章失去法力,楊玉文重傷未愈。倘或秦愫親自下場,可擋千軍萬馬。他們卻沒人能抗衡。
傳聞中秦愫吸食怨鬼法力暴增。誰也不知道她究竟變成了一個怎樣的怪物。就算大軍平推到長安,殺不死秦愫,他們依然沒有勝利。秦愫只要活著,勢必能東山再起捲土重來。
“小姐可能是這世上唯一能殺掉她的人。”赤練以為,殿下會讓她留下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江落身為衛道者的徒弟,理應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柳章道:“人族戰爭,是我們自己的事,與她無關。我不想讓她卷進來。”
江落因他吃的苦頭和受的委屈已經夠多了。他常覺得虧欠。不知該如何彌補。留她待在人間,危險重重。就算她能殺掉秦愫,柳章也不會讓她去冒險。這是他的一點私心。
人族命運終歸掌握在自己手中。若要求助妖王才能消滅敵寇,那麼又該用什麼來作為籌碼進行交換呢。柳章不認為師徒情有那個份量。他不想以此綁架江落。那樣太卑鄙無恥。而且江落的身體狀況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好,魔血時時刻刻都在侵蝕她的身體。
赤練一無所知,以他的視角看起來,江落是他們的一份子,應同大家並肩作戰。“只要殿下開口,小姐會願意的。”
柳章道:“我不願意。”
天下高手如過江之鯽,能殺秦愫的未必找不出來,可江落只有一個。
也許江落會願意,但他捨不得。
小船倒行逆施,順順當當走了半個時辰。江落把一籃子枇杷全吃掉。種子捨不得扔掉,用水淘洗幹淨,擦幹,裝進布口袋裡,收好。等來年找個好地方播種,又能長出枝繁葉茂的、碩果累累的枇杷樹來。這樣一想,心裡頭高興起來。
離別憂傷淡去了許多。只是分開一小段時間而已,她坐在烏篷船內,默默安慰自己。
撩開竹簾,往外望去,天黑了,四面是水。也不知道師父回客棧了沒有,這會兒又在做什麼呢。他這麼忙,肯定又是伏案疾書,寫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她想幫忙,幫不上忙。留下鈴鐺,還是不夠安全。萬一師父遇到危險,忘記搖鈴鐺怎麼辦?
江落心頭的掛念始終放下不。她不能時時刻刻守著他。到底是個難事。她必須想辦法,為柳章解決全部的後顧之憂。江落思索良久,拍拍船板,道:“船家,靠岸!”
烏篷船駛向對岸。江落獨自下了船,趁月而行,趕到東州城外一涼亭。那兒有一白發老者,尋常衣袍,氣質精明似鬼。江落的腳步聲方一靠近,他便轉過了身。
在軍營中議事時,他的位置非常靠前。
江落打量他:“是你引我來此。”
那人道:“老夫薛凜,拜見南荒妖王。”
江落道:“你是柳鐘的人,就應該知道,你們那位陛下恨我入骨。你怎敢揹著他來見我?”
薛凜道:“老夫是大梁的臣子,行事只為大梁。”
江落道:“赤練被俘,我師父都不知道,你卻知道。你這人還是有點本事的。”
薛凜道:“大王謬贊了。只是眼線多一些而已。”
江落道:“你給我通氣,讓我及時救了赤練。算幫了我一個忙。說吧,你想要什麼?我不喜歡欠別人的。”
薛凜道:“我想請大王為我們刺殺秦愫。”
他往北邊派去的刺客,都慘遭毒手,無一能傷到秦愫。國戰在即。殺掉秦愫,秦黨必敗。他需要一個絕頂刺客,實力足以碾壓秦愫。妖王便是他物色出來最合適物件。既然秦愫能勾結怨鬼打破規則,他們為什麼不能請妖王下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