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道:“我們給您留了四個,您趁熱吃吧。”
柳章說:“不用了。”
小紅小綠笑嘻嘻的,也不客氣,分著吃了。
吃過早飯,三人同上木舟,來到名山腳下。據說江落在這裡上朝。妖界沒有上朝的說法,只有發號施令。江落有什麼命令,便召集大家。大家在山洞裡蹲成一個圈。點到誰,誰就站起來。聽她交代完,領命退下。這樣發號施令的效率奇高。
但妖精一多,容易嘰嘰喳喳,鬧哄混亂。
於是江落效仿朝廷,給自己做了一把龍椅。眾妖上朝覲見,必須變換成人形,穿著衣裳,不許交頭接耳抓耳撓腮。令初下,叫苦連天。江落錘了他們幾頓,老實了一些。現在事情多,江落幾乎每天上朝。要見她,得提前約定,有人通傳。
小紅小綠在洞門口糾結起來。大王有令,誰要是未經通傳擅自闖入打斷她上朝,捶十下。可大王還說了,仙師醒了必須立即彙報。兩條命令自相矛盾,他們不知如何是好。
小紅道:“要不咱們先叫下青禾大人,問問他,何時進去為妙。”
小綠道:“說得有道理,青禾大人肯定知道。”
說著偷偷叫了青禾出來。青禾如今是大王跟前的紅人。
“你們兩個怎麼來了?”青禾從山洞裡出來。
“仙師醒了,他要見大王。”
青禾聞言,目光越過二人,落定在後頭柳章身上。
二人隔空對視。柳章不避不讓。空氣安靜了一會兒。青禾錯開目光。二人在楚王府的時候有些過節。青禾見了柳章無話可說,可人已經來了,總不能趕走。小紅察覺青禾神色有異,問道:“大王是不是很忙?”
青禾道:“我進去通傳,你們先等會兒。”
小紅不疑有他,爽快道:“好嘞。”
青禾轉身入內。洞府中,金碧輝煌,眾妖穿著朱紫長袍,不倫不類地舉著笏板。分兩排站立。由石階往上,正上方中央擺著龍椅。江落身著玄色華袍,頭戴十二冕旒,正襟危坐。神色難掩厭煩暴躁。她已經坐了一個時辰,底下還在吵。
一般來說早上能保持坐姿,中午變成躺靠,下午還沒結束她就要打人了。近來事多繁忙,江落在整肅規矩,非常吃力地要讓南荒脫胎換骨,變成第二個大梁。但她其實只學了個半吊子,徒知皮毛,不知內裡,經常暈頭轉向。
青禾陪著她,默默端茶倒水。青禾並不在乎這些大刀闊斧的轉變究竟是胡來,還是真的能迎來一番新天地。他只知道,大王做什麼都是對的。
“大王,那個陳窮太過分了。他讓我們所有妖精都搬到山上去,把山坳和平地空出來,開墾農田,種植桑樹。他把我們當成牛一樣使用,讓我們學習插秧除草。”
“我們妖精幹嘛要種田呢?”
“種田得等大半年才收獲,還有可能遇到旱澇,顆粒無收。那不是白忙活嗎。”
“對啊,一直是山裡長什麼,我們吃什麼。”
“他一個長安外來妖,仗著大王發號施令,耀武揚威,太囂張了。”
“……”說來說去,都在告陳窮的狀。
青禾悄悄繞到江落身後。
江落好幾次沒插上嘴,摔了個茶杯,道:“都給我住嘴。”
眾妖停止哼哼唧唧。
江落把人族那一套都搬了來。要種田,擴建軍隊,維護治安。制定律法,修建城池宮殿。她不允許任何臣民再像牲畜一樣活著。沒糧食就種糧食。哪裡容易發生洪水,就去疏通淤泥開溝疏水,哪兒常有火災,便派專人巡邏。她未雨綢繆,對抗天災,建立秩序。
野蠻生長的叢林裡天然沒有秩序二字。
她不可能面面俱到。長安出來的,有幾個頗有見識。江落給他們劃分了地盤,封賞寶石和糧食,令他們籌措改革。無規矩不成方圓。這群妖有了用武之地,拿著尚方寶劍大展宏圖,搞得原住民怨聲載道,天天找江落告狀。
其中一個叫陳窮的提議種田屯糧。
江落同意了,囤糧食有利繁衍生息,須得試一試。但大家普遍認為,種糧食沒有搶糧食來得快。千萬年來,妖界就沒有種田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荒年一到,餓死一批,相互殘殺。生生不息,代代迴圈,也沒什麼稀奇。
在長安時,江落偶爾想家,以為南荒永遠會等著自己。她回來後,發現南荒的確一成不變。大家餓了吃葉子,渴了喝露水,偶爾打架。
三月,萬物生長。新一代的蟲子已然孵化,春暖花開,毛毛蟲在潮濕的石壁上爬來爬去。
江落回到自己的樹洞裡住了兩晚,那是她住了三百年的地方。她卻有些陌生,夜裡睡不著覺,去林子裡發呆,看蜻蜓交尾。她發現蟲子的交配不存在快感,只是繁衍的一個步驟。他們所做的一切,順應天道法則,卻無主觀意識。
沒有快樂,也沒有痛苦。
對比她與柳章的那個夜晚簡直像個神跡。她覺得不可思議。人在體驗過那樣的極樂後,如何回到從前,繼續做一隻麻木不仁的蟲子呢?這像是一個詛咒。南荒還是那個南荒,變的是她自己。她沒法當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