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決定向南逃亡。”
“她從極寒冷的北地,飛到了南邊一個溫暖如春的漁村。那裡沒有冬天,從不下雪,每家每戶都曬漁網。屋簷下掛著長長短短的海魚。我娘飛到漁村,花了七天七夜,她沒有力氣了。我嗅到血和腐爛的味道,知道她很快就要死去。”
江落的聲音放得很輕,眼神空靈。在不理解死亡的年歲感受死亡。
她回憶每個細節,生怕忘掉什麼。
“不記得是在哪一天。她從天上摔下來,掉進山谷中,她做的最後一個動作是翻轉身體,保護肚子,耗盡殘餘靈力護我安全落地。劇烈的撞擊還是使卵移位了。”
“我從她的尾部,跑到了胸腔。”
“她墜落的山谷砸出一個大坑,碎片所到之處燃起熊熊大火。撞擊摧毀了她的頭顱,大火燒毀了她的翅膀。她四分五裂。附近的百姓被撞擊聲所吸引。大火熄滅後,他們發現了她的遺體。那可能是村民畢生以來見過的最大的遺體了。所以,他們瓜分了她。”
“骨頭當做梁木,軀殼用來遮風擋雨,睫毛做繩子。眼球做石墩,肉煮熟吃掉。”
“我落到一個小孩手裡。他用木棍把我從殘骸中撬出來,洗幹淨,放到一口大鍋裡煮。我的卵殼跟石頭一樣堅硬,他斷斷續續煮了三四天,沒煮熟,也打不開。他十分生氣,把我當做破石頭從懸崖上扔下去。所以說我其實不是被孵化的,而是被煮化的。”
說到這,江落笑了笑。她很難描述那種感受。
傅溶聽著有些唏噓,道:“然後呢?”
“然後我醒了,在一個森林裡。”江落終於說到自己比較喜歡的一部分,她用手比劃,“那裡長滿了草和高大的樹,葉子是紅色的,很美麗。”
雖然沒人知道她的存在,但破殼而出是偉大的,值得慶賀的一件事。
她認為自己非常幸運。
傅溶看著她,總覺得後續發展會有些血腥。那些村民無知無畏,不知道自己究竟瓜分了什麼樣的東西。小孩也沒想到自己煮了數日的蛋還能孵化。而墜入山谷,擁有全部記憶的江落,她會怎麼想呢?傅溶問:“你一直待在森林裡?”
“待了很久,我給自己蓋了個房子,草做的。”
“蓋房子?”
“房子是家啊。人有家,螞蟻也有家。”
江落點點頭,理所應當道:“我覺得我需要一個家。”
這麼說她孵化後的情緒十分穩定。
傅溶遲疑片刻,問出了心頭的疑惑:“你有去找村民複仇嗎?”
“複仇?” 江落道:“我娘又不是他們殺死的,他們只是瓜分了她。”
不知道為什麼,傅溶很怕江落揹著人命債。
江落覺著這問題有些奇怪,“我為什麼要找他們複仇?”
傅溶道:“你娘去世,你不難過嗎?”
“不難過。”
“為什麼?”
“人死了,就像腐爛的果子從樹上掉下來。只要她的種子還能生根發芽,生命就沒有結束。”
傅溶以為這個故事的結尾,將走向複仇和殺戮,但江落沒有那麼做。
她並非天性殘暴弒殺的魔種。她理解死亡,比人更加透徹。她只是不太理解人類約定俗成的規矩,做出了一些出格的舉動。她有自己的邏輯和道理。
“反正我活著,”江落道:“我娘就活著。”
“我會永遠活下去的。”
傅溶聞言,沉默良久。
江落笑得坦然自若。
傅溶摸了摸她的頭,心有觸動,道:“你比我聰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