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晚,天邊一大片火燒似的暮雲,應祉騎著烏騅,徜徉在林間,耳邊是呼嘯而過的晚風,腦中的思路卻愈發混亂了。他總覺得此事不簡單,但又說不上來是哪兒不對。
回到府前,小廝趕忙過來迎接,“小郎君,來了個叫段含徵的說要見您,就在堂屋下等著。”
應祉立馬換上了一副喜色,“允言!他竟尋至我府上了。”
腳步匆匆,快步入內,遠遠就見延頸而立的錦衣玉郎,迫不及待喚他:“允言。”
段含徵轉頭,眉梢舒展,隨即回道:“彥之。”
久別重逢的舊友,一見面便要相擁,兄弟間不用多餘的問候,互相拍了拍肩以示一切皆好。應祉不忘戲謔地說:“想不到昔日好友如今已攀附不上了,段將軍?”
“自古驕兵多致敗,從來輕敵少成功。我自不敢在你面前嘚瑟,你可勁兒揶揄我吧。”段含徵不接他那茬兒,抱臂回了座上。
應祉忙去位上給他斟茶,“不與你做笑了,你今兒好歹是客人,我命庖廚做一桌好菜款待你。”
“我去大理寺尋你,不見你人便走了。本想著留京還有幾日,待你有時間了我們兄弟二人再重聚也不遲。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家書催我回金陵,不日我便要啟程了,要帶的話還未傳給你,我怎好先離去。”
應祉見好友臉上驟然嚴肅的神情,隱隱間有不好的事,“你說吧。”
段含徵先是問了句:“邢三與邢七不在?”
應祉疑惑地搖頭,“他二人此時應該在大理寺還未回來。”
“那我便先與你說了。駝嶺一戰中,邢二……身中敵軍數箭,不治而亡。”話音方落,段含徵便瞧見應祉隨即萎靡下去的神情。
“彥之——”
應祉卻立即擺了擺手,“你莫安慰我,我知情了,會轉告給他二人的。”
段含徵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徵戰沙場之人,見慣了血腥與廝殺,再如何將自己掩藏為茹毛飲血,冷漠無情之人,也會看著身邊的兄弟死去而忍不住動容。難過的多了,漸漸地安慰的話語都免了,只化為了墳頭的幾碗熱酒。
他們不再是昔日初到軍營的毛頭小子,情緒自會調整。段含徵拍了拍他肩,默默走了。
邢三與邢七本名自然不是這樣簡單,但也差不多,邢三本名劉力,邢七本名孫大牛,皆是被家裡人拋棄的,隨後到了軍營。
軍營裡這樣的孩子很多,他們肯吃苦耐勞,便一直如此在軍營長大。某戰中,有七個皆被敵軍當人質虜去了,其中有個年齡稍長其他人的姓邢的孩子,在逃跑中為了掩護其餘六人,被殺害了。
之後那六個孩子便對著死去那人的衣冠冢,任他為大哥。因著那六個孩子都是被拋棄的,恨極了原家庭,便一眾改姓為邢,名字簡單,就是依年齡排的。
軍營的人不同意改名一事,是應祉替他們向上面的人打通了關系。這才成功了結了他們一生之恨。應祉只在軍營待了兩年,他們卻在心裡都將應祉視作了主子。只是因為軍籍身份,後來應祉回京的時候,只有邢三和邢七隨應祉走了。
應祉估摸著他二人差不多回來了,把他們叫到了書房裡。
邢七還樂樂呵呵的,對著一旁沉默寡言的邢三戳了戳他:“喂,你覺得郎君找我們什麼事?這次的任務必須我比你重!不然每次顯得我比你沒用似的。”
邢三任他在一旁蛐蛐個不停,彷彿已經習以為常。
一進書房裡,邢七立馬收住笑容。
“邢三、邢七,有個訊息你們承受住。邢二……犧牲了。”
駝嶺之戰勝利的訊息傳至長安,整座城皆洋溢著慶祝和欣喜。可又有誰記得數不清的馬革裹屍的將士?
應祉說完,他們二人沒有反應,一時之間不願接受,他能理解。應祉過去摸了摸他二人的頭,安慰道:“過幾日,我沒那麼忙了,我帶你們回北疆,你們兄弟好好團聚。”
平日裡一言不發,似應祉般沉穩的邢三,此時卻是最難以控制情緒的,他徑直跑了出去。邢七趕忙去追,“邢三!”
兩人跑出了府,邢三還在往前跑,後面追上來的邢七忍不住吼:“邢三!”他只當他是在宣洩心中的難過。
到了一個巷子口,邢三突然停住了。
邢七氣喘籲籲地追上來,看見邢三對著一個佝僂的老婦人吼道:“你莫要來找我了,我不叫劉力!劉力早在十幾年前你拋下的時候就死了,生兒不養,卻企圖我來給你養老?做夢!”說罷,喘了口氣,繼續道:“你再來找我,我就報官。或者,我直接殺了你的大兒子。”
那老婦人一聽,虎軀一震,拉著他的手臂漸漸松開。邢三說完就毫不留情地走了。
邢七在後面默默地驚呆了,難怪最近幾日他總覺得邢三行蹤不定,原來……邢七咬緊了拳頭,上前欲去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