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
大皇子已死,承乾殿迎來了他真正的主人,林業白孤身踏了進去凝視著那張龍椅,卻,不知自己是否能以一個外姓之身高坐明堂。
皇祠之爭,乃至詩宴一出,而今皇城內外都曉得了須國顧二皇子的天姿卓絕,堪當大用。
他入駐東宮,不曾主動拉幫結派,竟不料有官登門拜訪,原來是自己在國子監的文章被傳揚了出去,說是見解獨道,頗有聖賢之姿。
林業白一瞧,竟是他下意識不滿寫的酸文,按理說他作為顧二皇子,如今又貴為太子,大抵是不能理解何為聖人之說:什麼安得廣夏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顧二皇子喜歡得緊。
離譜,不對!
這讓其他諸君覺得稀罕,覺得恐怖,覺得此子將來必定不可限量——又或許是皇親貴戚們由表及裡,從中窺探出了他除卻當皇帝的別樣野心。
想來有趣,顧二皇子自幼又不長在深宮,回京後也沒有團結世家,友愛權貴,除卻一個聞家,鎮遠候家,他簡直就是形單影只,好一頭孤狼。
還杜甫都來了。
若他真當上了皇帝,想必磨刀霍霍向我們!
權貴們如是道,偷偷留意他的動向。
怕就怕在這裡,愁就愁在這裡,雙方暗潮洶湧,林業白的心機城府終於在此刻暴露無遺,他成為太子後幹的第一件事,便說我薄德。
先帝未詔,太子哥哥才病死,本宮又自小沒在他們跟前盡孝,這般迫不及待地就榮登了大寶殿堂,於情無禮,於義不符!
不行,這個龍椅本宮真的不能坐!
——先當好這個太子吧。
林業白那天設了好大一個宴,臉喝得酡紅,不知真醉假醉地對一大屋老爺們掏心掏肺。
國不可一日無君,大家有什麼事,可以親自來東宮找我商議,至於軍權啥的,還是讓義父先替我拿著吧。
說罷,大家夥齊齊看向又風寒了的聞將軍。
“……”聞昭攤手,表示我是真的病了。
“……”幾派人馬心潮湧動,神色各異。
據打更人前線報道,從宴上回去後好幾家高門顯貴好晚才落燈,甚至還有的夜裡差小廝擱屋裡搬來又搬去,偷瞧,要麼是燒賬本,要麼是收拾盤纏打發下人,要麼是抹眼淚。
第二日,太子的桌上竟多了一張請罪摺子。
第一位,殿下沒有怪他,卻砸了幾家窯子。
看到那哥們平安無事,大家鬆了口氣,於是又有人開始號太子的手段,繼續上摺子,不知是請罪還是揭發,這下太子殿下開始發功了,一連有獎有罰雷霆手段幹了幾家的破爛事。
有傷無死,關了大牢嚥了好幾天泡菜,出來,整個一洗心革面宛如重獲新生說我有愧啊!
訊息傳出,大家夥嚇慘了,東宮裡的摺子於是又多了起來,甚至連彈劾聞太師都有了,勢必要把人拉出來鞭屍的說辭都蹦了出來。
聞昭生氣,於是太子下令,刻意滋事那人被打了板子。
還有彈劾恭親王的,說他跟江湖勢力千刀門關系匪淺,招募民兵,培養私軍,簡直是天助太子也,當機立斷把顧懷民給禁了足。
他甚至整個下午都掛著春風般笑意。
晌午好飯畢,還約了義父一塊看花,把春花秋月宮的名兒都給摘了,換成了青山流水。
湖上搖著舟,聞昭枕他身上看荷的碧葉,問:“春花秋月這個詞不好聽麼?幹嘛要改。”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林業白答:“聽起來太悲慼了,李煜的亡國之絕唱啊,如此一想,我的大皇子哥哥還真是個雅客。”
他散漫地躺著,一手卻探著聞昭的臉撫摸,還嘀咕著那般:“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江山易改,明月長存,可憐他沒我有福氣。”
“說得像是你當這個太子都是為了我似的。”聞昭勾唇揚起又忍了回去,轉臉去看他,又裝傻似地問:“那為什麼要叫青山流水呢?”
“一枕青山流水夢,三世紅塵故人心……”
林業白像抱著他的寵妃那樣慵懶又愜意,道:“其實對於往事我什麼都沒想起來,但無妨,我挺喜歡這種隨遇而安,物我兩忘的感覺。”
“什麼?聽起來糊裡糊塗的。”聞昭撐著臉,這是真沒明白,林業白而今已是能跟老頭子們說禪論道的老小子了,二十歲的殼子下卻裝著顆跟年齡嚴重不符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