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2EP3：萊茵的黃金（3）
【III.服務是自由的必要補充，每一項權利都包含相應的義務。如果自由制度要有效運作，每個公民都必須對同胞有道德責任感，並積極參與社群事務。】——《國際自由聯盟宣言》，204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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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特·馮·埃瑟林正在被那些在他並不漫長的一生中多次上演的慘劇所組成的幻象包圍著。伐折羅母星的平原上那些尚未開發的原野上有成千上萬的溫德米爾人農民奔走著、將辛苦收穫的農作物堆積起來並縱火將其燒燬。鏡頭隨著記錄者的行動而逐漸偏移、轉入了溫德米爾人農民的住所內，只見連過冬使用的燃料都換成了無法及時出售而變得一文不值的農產品。即便明知自己所見的僅僅只是麥克尼爾等人拍攝於兩年前或一年前的全息投影錄影，遠在伐折羅母星上的埃瑟林仍能嗅到空氣中熟悉的燒焦氣味、感受到類似的衝擊給仰仗著他的每一個決策指導生活的平民帶來的毀滅性打擊。沖天的黑煙帶走了能夠填報農民們的肚子卻無法為他們換來金錢的勞動成果，也帶走了許多人對未來一年甚至更長遠時間內幸福生活的一切期待。
幸好，這一次他不必去為溫德米爾王國的事務而犯愁：已經有麥克尼爾和吉爾斯等人為溫德米爾王國和平地重新融入新統合而奔走，更不必說最近路過這裡的天西賢治也為他帶來了一些令人振奮的好訊息。地球人給溫德米爾人帶來的慘痛回憶（尤其是溫德米爾王國獨立戰爭期間造成數百萬人死亡）也許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抹平，但溫德米爾人平民對於幸福生活的需求遲早會佔上風，麥克尼爾等人要做的就是在兩種思潮的博弈難分勝負時用鐵一般的事實說服溫德米爾人放下舊日的恩怨、像原始文明的其他子孫後代那樣接受地球人的領導。把握合適的時機並不容易，埃瑟林仍能清晰地記得類似的經濟困境導致本應穩固地將俄國人的影響力抵制在柏林之外的東歐諸國動盪不安、在一連串連鎖反應後落入尤里·納爾莫諾夫手中的慘痛教訓。如果這些自稱繼承了文明世界意志和理想的年輕人犯了同樣的錯誤，他當然不會袖手旁觀。
外出巡視工地的埃瑟林關掉了全息投影，免得溫德米爾王國的子民們過去幾年來為求生而艱難掙扎的一幕幕干擾他的思維。團隊中的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解決新統合面臨的困境，埃瑟林也不例外，他把完成遷都工作視為新統合浴火重生的重要一環：擺脫位置相對偏遠且受到舊勢力嚴重牽制的地球和伊甸、前往更有利於統治銀河系的伐折羅母星，再利用瓦爾綜合徵向世人展示只有新統合能夠保護人類這一真相，新統合在第二次統合戰爭後日漸衰退的權威興許能夠有所回升。
在那之前，他有必要把伐折羅母星打造成為新統合境內最繁榮、最強盛的宜居行星，以免遷都後的新統合反而在其他各行其是的自治行星包圍下落入更為不利的處境中。
伐折羅母星上豐富的折躍水晶資源，成為了這顆行星上最早一批居民和新統合所重視的主要財富來源。不容小覷的折躍水晶儲量使得過去依靠折躍水晶開採和加工牟利的企業頃刻之間遭受滅頂之災，在巨型星際企業集團找到人工合成折躍水晶的辦法之前，近乎壟斷折躍水晶來源的伐折羅母星上那些由新統合直接管理的企業將以驚人的速度成長為足以和這些巨型星際企業集團分庭抗禮的商業巨頭、進而憑藉雄厚的財力和對手爭奪其他商業領域的控制權。為了早日創造那個不必從出生到死亡都要和巨型星際企業集團繫結的未來，成千上萬前往伐折羅母星謀生的工人和埃瑟林經由特殊渠道從監獄、巨型星際企業集團的準監獄購買而來的罪犯夜以繼日地工作著，源源不斷地為伐折羅母星以及暫時代替新統合掌管它的埃瑟林提供過去有價無市的戰略物資。
不過，有時候效益和效率並不能代表一切。埃瑟林今天即將訪問的建築工地就屬於此類，這裡的施工團隊將要仿照地球上那些已經在杰特拉帝人的入侵中灰飛煙滅的古城打造出完全相同的城市、讓懷念地球舊日時光的老人以及他們持有相同思維的子孫後代能夠在伐折羅母星上找到故鄉的感覺。類似的工程早在伊甸行星和其他一些宜居行星開展過，但隨著舊統合和新統合的飛速擴張，過往的輝煌與歷史逐漸被塵埃所掩埋、成了不合時宜的【舊文化】。如今，有海登總統的大力支援，必須說服地球和伊甸上的老頑固們轉移權力中心的埃瑟林正要以此等姿態向權勢日漸衰退的大人物們表明自己和海登總統恢復新統合權威的決心。
“大元帥，我已經到【新維也納】了。”仍為伐折羅母星上生機勃勃的自然風光而感到心滿意足並考慮著把Frontier船團的專家們也請來設計城市的埃瑟林在距離工地邊緣還有幾千米遠時接到了天西賢治的電話，後者兩天前剛陪同埃瑟林參觀開採折躍水晶的礦坑並提供了一些很有幫助的建議，“這是我兩年多來見到的應用最多工程無人機的工地，令人歎為觀止。”
“遵守那些無法約束任何人的規定的後果是必須把一個人當成十個人、一百個人來使用，從而帶來許多本能避免的糾紛和仇恨。”埃瑟林絲毫不在意自己對《銀河條約》的公然蔑視會影響地球方面對他的信任，他的目標是真正推動遷都計劃而非滿足某些人的虛榮心。“就隨便走走吧，天西。我這裡的辦法，對你未來在溫德米爾王國的生意會有幫助的。”
天西賢治到訪伐折羅母星的次數並不多，但每一次訪問都會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兩年多以前，新統合的遷都計劃仍停留在紙面上，四季綠草如茵的伐折羅母星和伐折羅戰爭期間相比並沒有什麼區別，而埃瑟林僅用了兩年時間就成功地創辦了折躍水晶產業、說服了Nexus船團和埃貢·舒勒的愛因斯坦實驗室幫助伐折羅母星維持對外航線安全，又用折躍水晶帶來的利潤為興建新城市和鄉村的計劃注入了活力。這些不容忽視的功績已經使得海登總統在認真地考慮將埃瑟林任命為總統辦公廳主任（幕僚長）——即便只是伊甸方面的傳言。
然而，伐折羅母星創造的奇蹟之下卻是數以百萬計的勞動者的辛勤付出。建築工地和折躍水晶礦場從早到晚永遠處於開工狀態，更不必說埃瑟林還必須為城市建造計劃和折躍水晶產業額外規劃公路、鐵路、太空港、加工廠……即便無視《銀河條約》的埃瑟林利用天西機械公司的聯絡而引進了大量通用銀河時代的無人機來減輕人類勞動者的工作壓力，這裡的工作強度仍足以使得最為勤奮的溫德米爾人農民看上去和只會曠工的懶漢無異。與此同時，新統合軍並不能把部署於伐折羅母星的兵力主要用於維持治安，而埃瑟林也並無和其他僱傭兵企業簽訂合同的打算。
“我想知道你用了什麼魔法，大元帥。這樣的工作強度，過去即便放在通用銀河也會引發武裝罷工甚至公開叛亂。”埃瑟林剛走下那款造型復古的轎車，等候在路邊的天西賢治就對他說，自己其實昨天就來到了這裡而且全程跟蹤了一支工程團隊的活動，“起初我以為你會像在礦場中那樣安排更多人員實施輪換工作制，可我想錯了……這裡的人幾乎要每天倒貼時間去工作。”
“情況不能一概而論，天西。折躍水晶礦場需要的勞動力規模較小，招募的人手很容易滿足需求，而建築工作卻遍及這顆行星、人力缺口更大。”和天西賢治一起仰望著半空中遮天蔽日的無人機群的埃瑟林又指著穿梭在道路間的那些人形機器人說，他甚至把巨型星際企業集團淘汰的服務型機器人都送到了工地上，即便如此仍無法完全覆蓋勞動力缺口，“當然，你說的沒錯，我需要藉助一些特殊的手段維持他們的忍耐力。”
“更好的飲食待遇和更高的薪水是遠遠不夠的。即便每個人都懷揣著改變窮困潦倒人生或讓家人不必風餐露宿之類的理想，每天20個小時的工作也足以壓垮大部分人。”天西賢治搖了搖頭，他不信埃瑟林能在不動用精神類藥物或某種類似心靈控制的手段——一種更高階的精神類干涉【藥物】——的情況下襬平這些處境堪比奴隸的僱工們。“……快說說吧，你們德國人在使用精神類藥物維持士兵戰鬥力和勞動力大軍鬥志這方面一向很在行。”
“那應該是你們日本人的拿手好戲。”埃瑟林不著痕跡地貶低了天西賢治一番。自他從麥克尼爾口中瞭解到日後的世界走向尤其是島田真司冒天下之大不韙地重拾心靈科技用於武裝日軍（以及讓作為皇帝的芳朗扮演人間之神）一事後，埃瑟林就始終對天西賢治甚至日本保持著某種若有若無的嘲弄心態。“我所使用的並非魔法，而是義大利人率先嚐試並在克羅埃西亞推行過的管理方式，可惜他們因為俄國人的蓄意破壞和自身無法擺脫的狹隘心態而失敗了。像管理企業那樣管理國家，就要做到把同胞當股東一樣看待。”
“……新統合不會容忍你太久的，你在挖他們的根基。”天西賢治的呼吸驟然間變得沉重起來，他意識到了埃瑟林的膽大妄為，也正是這種膽大妄為有助於他更加相信埃瑟林在許多方面和自己有著共同的理念，“同時得罪官僚和巨型星際企業集團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新統合軍的艦炮暫時還打不到我的頭上，天西。”埃瑟林無比平靜地說，看重結果和政績而且盼著遷都計劃的前期準備工作在任內就開花結果的海登總統不會過早地卸磨殺驢，這也意味著埃瑟林掏空在伐折羅母星設立的新統合官方企業、形式上將其所有權分散給了本地勞動力大軍的行為短期內不會受到清算。“……這裡的每一個人不僅都持有股份，他們的股份還可以由直系親屬繼承一代人的時間。看到死於工傷的同事的遺屬仍能定期從高速擴張的折躍水晶產業中獲利、過上更好的生活之後，他們會更加堅信為新統合的事業出力到死就是改變命運的最佳方式。”
“那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天西賢治估計了一下伐折羅母星的相關機構在勞動力福利方面的開支，發現埃瑟林的做法完全不具備可複製性。其他宜居行星可沒有儲量巨大的折躍水晶帶來的暴利。“下一個總統也許就會收走你給他們帶來的一切，到那時……您真的不考慮做些別的事嗎？”
“向那些為祖國流血犧牲的戰士、勞動者支付必要的補償，是天經地義的事。忘記這一點的人沒有資格坐上他的位置，記得這一點卻無力補償者則是無能的失敗品，這兩種人取得他們不該得到的職務本就意味著國家和時代的悲哀。讓忘記本分者和無能者操控社會的各個職能團體，野蠻的黑暗時代就會降臨。”為德意志國創造過【黃金時代】的奧匈帝國貴族坦然地回答說，他更願意把尤里·納爾莫諾夫帶來的一切視為上帝對人類的審判，“主耶穌基督教導我們向著全人類的共同事業和值得我們熱愛的同胞奉獻一切……咳。這地方是按照我記憶裡的維也納復原的，一起來看看吧。”
和當今時代大部分彰顯著未來主義審美的新移民城市相比，埃瑟林親自過問下規劃的【新維也納】在埃瑟林看來實在是乏善可陳，幾乎只是蕭條的老城區、農村和城鄉結合部在二十多個區塊裡的碎片化混搭而已。顯然，曾經叱吒風雲而且同一位國際知名建築師私交甚好的德意志國終身總統對建築藝術可謂一竅不通，他在安撫伐折羅母星勞動力大軍上的想法有多麼精妙，在建築方面的構思就有多麼令天西賢治不忍直視。
